撞罟

“史高!史高!能自己走了嗎?”

嘲風扶著史高,和貓瓦一前一後出了香囊城的城門,慢慢地行走在愈來愈密的叢林中。嘲風深呼吸幾下,腳下不停,一手搭著史高的肩膀,另一手拄著木棍繼續前行,史高漸漸恢復了元氣。眾人行進間忽覺一片濕冷撲面,天突然下起雨來,雨聲急急如炒豆,遠處雷聲隱隱,驚電明滅,似是春霆發響。

“Holy,Holy。”史高齜著嘴低聲說著。

“厚禮?這麽客氣的。”貓瓦看了看史高被燒焦的額發,烤得黑乎乎的面龐,看起來十分滑稽,她解釋道,“這火浣布原本是阿四拿來野餐時鋪地用的,那時你性命攸關,總不能把你從頭到腳都蓋起來。”

“謝謝譚公子,謝謝你救了我,唉,那晚你們吃剩的飯菜真好吃。”

嘲風一陣無語,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這些。他轉移話題:“我說你可裝得太誇張了,跟真的吃了烏頭似的。”

“我真的吃下去了啊!”史高一臉錯愕。

嘲風悚然一驚,額汗涔涔,忽然惱火起來,厲聲道:“貓瓦,這怎麽回事?”

探路的貓瓦聞言,鼻尖翕動幾下,噘著小嘴,扭頭道:“哼,就掰下來一小點兒,又有解藥吃,怕甚?還不如把戲份演足,你就這麽相信他裝得出中毒的樣子?”

“胡鬧!要是中間出了亂子,來不及施救,可就真害了性命啊!”嘲風目瞪口呆,此次營救並沒有演練過,其中各個環節緊密相扣,貓瓦事先將計劃傳給史高,只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將毒藥送了進去。此舉膽大之至,近乎妄為。

以她的性格,多說也無益,嘲風忍下了氣,又問史高:“當日珠江畫舫一別,你怎麽到了這境地?”

“我的上帝!聖牛!我的天!公子,恐龍啊!到處都是恐龍啊!活骨頭啊!”史高聽到這句話,幾乎失去分寸,即使極力克制,語氣仍十分激動,憋了這麽多天,除了被吊打和審訊,總算有個人能好好說話,“這是怎麽回事啊?我最開始還以為我在天堂。”

嘲風聞言,心想這洋人倒也是心性空明,又問道:“那你是從何地到了這兒?”

“那不是在廣州沒盤纏了嗎?後來我為了獵新疆虎的花紅,輾轉到了新疆,從若羌進的羅布泊——”史高比畫著,沒注意到腳下絆到了什麽東西,就聽見不遠處有一塊圓石呼嘯著墜落,筆直地砸在一面破銅鑼上。寂靜的山嶺中,這一砸猶如放炮打雷,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三人周身一震,心神不定,貓瓦拔出小刀,戒備著隨時可能射出的飛蝗石等暗器。正猶豫錯愕間,不遠處的蕨草叢沙沙作響,突然多了一群頂著蓑笠的不速之客。

“有人!”

轟隆一聲,電光閃動,三人欲退已然不及,身影陡被映在林間。

一根枯枝“啪嗒”迎風斷開,那些身形魁梧的蓑衣人已立於面前,手裏緊握著滴水的橫刀,仿佛早已在那兒似的。“紅毛!又見面了!”滴著水珠的笠檐下喉音滾動,宛如獸咆,那聲音頓了頓,又咆哮道,“使者,好大狗膽!竟用妖術劫囚!”

嘲風尚未接話,仔細看著來人,此人虎目微睨,身旁兵士多數拿著捕網、套索,心裏有了底,得嘞,自己殫智竭力劫囚,反而是中了人家的道道。當下他輕聲問史高:“你是不是告訴唐人你來自大清了?”

“當然了,其實沒打我就說了,可他們還繼續打我。”史高一臉倒黴樣,悻悻說道。

貓瓦聞言,忍不住撲哧一笑。

一陣冷風穿林而過,蓑衣翻起,史高定睛一看,失聲低呼:“又是他!”卻見前方眾兵士散開,包抄過來。

來人正是獨光庭。

那日農人大鬧樹牢,事發突然,獨光庭臨危受命前去鎮壓,但他一直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那個鬧事的為首青年,還有追隨的眾人,怎麽看都不像是農人,反倒像是武侯或林外的兵士。而那具女屍,也已經退去屍僵,怎麽看都不像是在昨日身亡的。最後一觸即發之際,大將軍出來安撫眾人,那戲份也太足了些,根本不像是官民沖突,反而像是一出大戲。

如此宣揚紅毛人的死期,擺明是為了引出同夥,讓其劫囚,一網打盡。想到此處,獨光庭不寒而栗,胸中血氣上湧。而達奚仆射傳來的情報,證實了他的猜測,大將軍已點出幾部兵馬,令其務必堵死出城之後的所有道路,就等紅毛一夥兒入罟。仆射的密函則令他務必緊跟著紅毛,好捷足先登。

嘲風一叠聲喚道:“尊駕、各位將士,尊駕若是為我等而來,大可不必動手傷人,我們饑寒交迫、傷痕累累,願跟你們回城。”說完,他把史高扶好,靠坐在一旁的巨木下,自己則解下腰間佩刀,一副坦蕩做派。貓瓦也垂手靜立在一旁,氣息凝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