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子千金

只見前方一群衛兵正在驅趕圍觀的百姓,而百姓們正圍觀著一個奇怪的女子。

嘲風從人群間隙中望去,心底一陣驚喜,暗呼:“是阿崔!”他喜形於色,回頭指給貓瓦看:“那就是我不小心撞倒的女子,是特進的女兒。”

貓瓦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半天緩過一口氣來:“這全城的百姓,你就偏偏這麽巧,撞上了這神神道道的千金?”

嘲風沒怎麽聽,注意力都放在阿崔身上,心裏滿是好奇。還是那身窈窕的袒領間色裙,他想起她那根小龍爪造型的金步搖。

阿崔完全無視自己在何時何地,正心無旁騖地感受著眼前的單層佛閣,她大呼精妙,驟見此鬥拱,感嘆自己已身在極樂世界。

那佛閣的鬥拱確實精致,上面雕著一個靛藍色的龍頭,整體像東方傳說中的龍形,又融合了本地肉食龍的細密利齒和大眼眶,兩旁的墊拱板雕著鏤空的火焰珠,象征著吉祥如意。

但阿崔的眼中,看到的卻不是這般景象。她看到的是生長中的樹木、正在砍伐、雕琢的木工與工匠,以及移動中的斜置構件、墊拱板,它們以精確的角度契合在一起,使它成為儀典性建築物的點睛之作。她習慣用紙筆記下她所看過的東西,尤其是結構精妙的宮殿和房子,而後,只要碰到類似的東西,她瞬間就能從腦海中提取出這些圖像,並將舊日圖像拆散組合,創造出新的事物。

她身旁的侍從都熟知這位尊貴千金的獨特秉性,此時都鴉雀無聲,任憑阿崔在這佛閣前駐足良久,沒人願意打攪她。

可惜,這份難得的寧靜很快就被一群進城的農人打破了,他們對這位容顏秀麗、苗條如柳、腰如約素的官家大千金充滿了興趣,這一大早竟然在大道上見到了平日只在深閨裏的女子,叫人如何不想多看幾眼?雖說人的相貌,各有所愛,但眼前這位神態有些奇怪的少女,無論到什麽地方,無論換作誰人來看,都會說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阿崔的侍從們可不這麽想,當頭一位急壓著聲音嚷嚷著:“都趕走!都趕走!”催著護衛的親兵和武侯執戈驅散人群,場面一下子喧鬧起來。市井垂髫稚子也被吸引過來,看到是阿崔,竟圍成一圈,又叫又跳,念叨著:“女癲子,癲子女,轉圈圈,圈圈轉……”

侍女急得語無倫次,對著親兵們指手畫腳:“趕走那些娃娃兒!”親兵舉著長矛,小心翼翼地橫將出去,把小娃娃們支開,嘴裏不幹不凈地罵著。後退的娃娃們驚擾到了嘲風的坐騎,翻羽擡起頭來,不悅地嘶叫著。對龍的聲音異常敏感的阿崔突然轉過身來,直直望進嘲風的眼底,有些熾熱,卻又教人看不懂。

她認出我了嗎?

嘲風心緒微動,不自覺地驅龍走向前去,說來也怪,這膽小敏感的翻羽似乎對阿崔特別有好感,竟避開暄鬧的人群,幾步就走到了阿崔的身邊,嘲風終於能夠細細地打量這位千金。

卻見這位麗人臉面傅粉白如雪,眉心花鈿為金色蓮狀箭蜓翅,黛眉描成垂珠眉,朱唇一點桃花殷,兩側靨窩畫有翠綠小飛龍,臉頰的那條曲線,就算是吳道子再世,也無法用水墨勾勒出如此渾然天成的一筆。下巴頦兒圓潤柔和,狀如春桃,眼睛猶如池水般玲瓏剔透。她不似日常所見的體態豐腴的唐人女子,卻似錢塘江畔嬌艷月光下的蘇小小,似那從無數書生雅士的遐想綺思中飛出來的四大美人兒。

嘲風竟然看呆了,愣愣的,良久才嘆道:“好美。”

“你看夠了沒有!”一聲炸雷,挾卷著氣勢洶洶又氣急敗壞的聲音向嘲風砸來。是阿崔旁邊領頭的侍女,相貌雖說不上國色天香,但也小家碧玉,此時像一只氣鼓鼓的憤怒小獸。

“青鈿,不得無禮。”侍女身後一稍年長的女子低頭微蹲行了個叉手禮,輕啟檀口,嘴角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想必這位便是譚朝請吧?”

嘲風忙還禮,輕聲說道:“正是,敢問小……娘子是?”唐人多稱呼女子為“娘子”,少年女子也有被稱呼為“小娘子”的,他稱慣了小姐,話一出口,忙著改口。

“什麽小娘子!紅萸是太醫署的醫丞,還不快行禮!”這位叫青鈿的侍女還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嘲風趕緊還禮,想起自己的來意,轉頭對阿崔說道:“阿崔,那日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這裏先賠罪。”青鈿眼中怒火熊熊,銀牙咬碎,恨聲道:“原來就是你這狗奴!差點讓我家娘子被那破木架子壓壞!”

嘲風滿臉尷尬地抱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說一句抱歉,自然是不夠,也不指望能求得她原諒,只是想聽她說說話。

然後嘲風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