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拂曉怪夢

拂曉還未來臨,該是夜最深沉的時候,海歌就從極不寧靜的夢中驚醒。

離開陸地後,他很少睡得安穩,似乎每晚都是從剛入睡時就開始做夢。大多數夢的內容很難記住,只有少部分略微清晰,可經常能讓他回憶起來就驚出一身冷汗。

今晨最後一個夢是否算噩夢,海歌說不清楚,只依稀記得在倏然睜眼前,見到莫名從東南方天空飛來一團亮白光點,光點以猝不及防之速砸中他那艘已顯得有些陳舊的全封閉式核動力生態艇—“火伊人”號的外殼,又從唯一一扇敞開的方形小舷窗中鉆了進來。

他驚呼著以為要著火,並為AI服務系統沒及時啟動防火裝置而焦急,光點卻未燒穿船體鉆進底層發動機內艙,而是被由凱芙拉49與鈦合金復合材料制成的厚艙壁反彈出去,落到了生態艇的V型操舵器上。

那光點的亮度本來只相當於一顆視星等是-1.5的星星,可當落上操舵器便爆發赤亮白光,驟然間亮得令人無法直視,猶如給火星燃著的煙花。海歌膽戰心驚,半眯著眼從指縫向外張望,直到確定那東西應該不具備火焰的炙烈,所以也不會燒毀操舵器,繃緊的神經才稍稍松弛。

然而他並不能就此心安,比火災更加可怕的事還等在後面,處於待機狀態、顯示全向推進器正以自動控制方式工作的多功能雷達導航儀忽然被激活,液晶屏亮了起來,展示出此刻火伊人號經過海域的航道狀況,同時女性AI清脆的播報聲響起:主人,歡迎回來,請問我該如何為您效勞?

主人?!

這艘生態艇的主人,難道不是他海歌嗎?航行手冊和航海日志只有電子版本,存儲在黑白兩塊加密硬盤中。硬盤一直插在船頂瞭望塔內的全視野運行系統裏,那裏能算是世界上最隱秘最穩妥的地方了,除去他和韋德爾,那個終日在西津市坎特大街吹拉彈唱的流浪藝人,誰也不可能得到操縱這艘神奇海船的密碼。然而韋德爾已經死了,現在唯有他,能在這長78英尺,吃水深度達3.5米的生態艇上自由活動。區區一個白亮光點,怎可能輕而易舉就越俎代庖,替他命令起AI系統來了?

可光點竟然做到了。

海歌沒聽見四周有任何人出聲,AI卻殷情備至地重復“主人”下達的(肯定是用無聲方式下達的)指令,並快速做好了執行準備:右滿舵,向上風偏轉25度角,東向全推進加速,目的地阿留申群島,預計航行時間3小時42分08秒。

“什麽?不,不能離開公海,決不能……”

海歌奮力掙紮與抗議,喉嚨卻象給鬼手掐住般發不出聲,終於,他在狠狠一掙下擺脫離奇夢境的圈囚,回到了現實。

“成功!”

驚醒後,海歌兩眼瞪得老大,仿佛那個光點還在眼前跳躍,以致夢裏的恐懼蔓延到了夢外。他習慣性大喊一聲,鎖緊的喉頭被強烈的氣流沖開,爆裂般的叫喊響徹寬敞的臥室,他期望那道有浮雕花紋的白色臥室門立即給推開,然後殷勤的笑臉出現在床邊……

然而愣怔怔盯了半天,半月形的門把手也紋絲不動,象一張嘲笑的嘴告訴他,現在這艘船上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嗨~”海歌用力拍拍腦袋,徹底清醒過來。他望著天花板嘟噥:“成功半個月前就走了,現在恐怕正忙得不可開交呢。接下來的獨自一人的旅行,我得盡快適應了。”

床頭櫃上的電子鐘彈出一面銀色的電子框,屏幕上只顯示兩個字:早安。海歌伸出手指點擊一下,這艘仿佛仍沉浸在睡夢中的船也立即蘇醒了。

嵌入金屬墻板的音箱播放起柔和的晨光音樂,樓下廚房傳來自動烹飪機烘烤吐司與煮咖啡的動靜。封閉船艙的整幅頂板漆黑一片,那是模擬的地球天空,逼真度還原到了百分之百。

音樂響起後,天空的東方似給人隨手用粉色顏料刷上一道,瑩瑩亮了起來。那是破雲而出的霞光,被微微刮起的晨風吹得四處溢散,直到色彩濃得驅盡了所有夜色,一輪如金色卵石般圓潤的小太陽才懶洋洋爬上地平線……

這艘生態艇,是地球世界的微縮版,不僅規律輪轉著白天黑夜,還有明顯的四季區分。船上選用的是日照充足,雨量充沛的亞熱帶季風氣候,有那麽一兩年裏的冬季,甲板上還飄過雪花……

乘著這艘船,海歌已在太平洋裏飄了整十個年頭。十年裏他與納米機器人成功朝夕相伴,除去會不時懷念起陸地上逝去的朋友,並未感到難以忍受的孤獨。

有人相伴不寂寞,滿足的不過是精神需求,作為有機生命的人類要健康活下去,實實在在的食物必不可少。這種要求對四面是海的船只看似無法實現,對於裝配有完善生態循環系統的火伊人號,農作物耕種便成了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