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狼窩往事

韋德爾難以掩飾內心的憤慨,他使勁忍著,才沒一記鐵拳捶到沙發扶手上。過了好一會兒,等鐵青的一張臉恢復正常,他和顏悅色地說:“原諒我這個老人家的執著,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麽你會喜歡‘海歌’這名字。”

“老人家?”海歌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答道:“我給人遺棄在陶安市,是那裏的孤兒院救活了我。陶安三面環海,可惜我給拐走的時候只有三歲,記不清海是什麽樣子了。寧新是內陸城市,只能見到環城河昏黃的河水。我是多麽懷念陶安的海,就不知這輩子還能否有機會再見到它。但在九死一生的狼窩裏,真就有這樣一片海,盡管生活如驚濤駭浪般動蕩不安,我卻給它托著,沒沉入水下淹死。”

“狼窩裏的海?”

“是的。我依稀記得,孤兒院的阿姨曾對我說,海是會唱歌的,特別在夜深人靜時,它會輕哼眠歌,安撫人們躁動的夢境。每當我晚上嚇得睡不著時,笨龍就會哼歌哄我入睡,他就是保護我的那片海。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變成一片海,去托起遭受太陽之災的地球人,幫他們逃出生天。”

“看來這名字含義之深刻,已成了你對好友的緬懷。”韋德爾輕嘆。他又勉勵地說:“孩子,我相信終有那麽一天,你將成為一片海,因為你已經擁有了海洋般寬廣的胸懷,以及……它能撼動太陽的潮汐力。”

海歌感謝韋德爾的鼓勵,但認為這也僅是鼓勵,不包含更深的意思。他難過地說:“我總算逃脫了狼窩的魔掌,卻只是一個人……”

“如果你不介意,談談你的好朋友笨龍吧。他是怎麽死的?”韋德爾就勢問。

“笨龍!韋德爾還想知道與笨龍有關的事?”海歌心中一痛。

他當然不介意,事實上只要有機會,他就巴不得向社會公布笨龍之死,好讓公眾知道,在已接近23世紀的新時代,在輝煌的現代文明背後,還存在慘無人道的虐殺,還存在相當於黑市奴隸的苦難人群。笨龍是這社會陰暗面的犧牲品,他的死看似輕如鴻毛,其實是砸進現代文明海洋裏的一塊巨石,應該掀起濤天巨浪。

海歌用一只手按著胸口問:“正因為這兒的傷口發炎,我暈倒了,您才將我帶到地下救治。可您知道這傷口是怎麽來的嗎?”

韋德爾攤開兩手說:“我猜與地球人使用的身份識別方式有關,但不敢確定。迄今為止,我還沒聽說有誰大膽到自己從身體裏挖出那塊芯片呢。我想總能有機會聽你告訴我原因的。”

海歌感激一笑:“謝謝您對我的尊重。我想您已了解過地球人所使用的身份識別芯片。每個人年滿三歲後,都會獲得政府頒發的身份證。身份證終身有效,不會遺失也不能更換。它是一種用記憶合金制造的針狀電子硬盤,記錄此人所有的身份信息。只要活著,身份證就不能從身體裏取出來,一旦植入,就會開始與身體組織融合,哪怕用手術刀也很難找到它。”

“狼窩拐走你時,你正好三歲……”韋德爾若有所思地說。

海歌苦笑:“可不是。阿漢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做交易時表面不動聲色,心裏算盤卻撥得震天響。他絕不會吃一個銅角子的虧,狼窩馬戲團,肯定能算是地球上最賺錢的馬戲團,因為在人力資源方面,他省去了大筆支出。省錢的方法很簡單,找人販子專門守在孤兒院附近,伺機拐走兩三歲的孩童,目的只有一個:將這些孩子的身份信息登記在狼窩名下,那麽不管他們長到多大年紀,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魔掌。警方是保護監護人利益的,如果逃跑,他就會報案稱有人口失蹤,然後逃跑者就會被抓回去……”

“為逃脫警察的抓捕,你竟然硬生生拿刀從自己的胸口上,把那塊芯片給挖出來了?”韋德爾倒吸一口涼氣。其實他早猜到是這麽一回事,但親耳聽海歌自述,還是感到不寒而栗。

海歌曬黑的臉此時蒼白如紙,當時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又回來了。取芯片用的刀,是笨龍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將刀視為老友的靈魂,二人用這種方式結伴出逃……

坐在溫度適宜的沙發上,汗珠卻大顆大顆往下滑落,海歌的心在燃燒,表情比惡狼更兇狠。仇恨扭曲了他善良的心靈,現在阿漢若站在面前,他準保會撲上去,將那個惡棍撕得粉碎!

情緒緩和後,他開始回憶笨龍。

“依稀記得在三歲那年,我偷偷跑出孤兒院,遇到一個長相和善的女人,用好吃的糖塊哄我。我跟著她要糖吃,於是離孤兒院大門越來越遠。後來我被抱上一輛飛行轎車,就一直給帶到了寧新市。在那之後,那個女人做過什麽,又是以怎樣的價錢把我賣進狼窩的,我就一點兒也不知道了。那些人騙我,說很快就會送我回孤兒院,晚上卻把我關進一間又黑又空,連稻草都找不到一根的屋子,讓我一個人在那兒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