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十七章 求諸於野(第2/3頁)

在這方面,韋後和宗楚客肯定有分歧。後者當然希望踢走上官婉兒,換上他屬意的人;前者則曉得不論垂簾聽政,又或登上帝位,在在須借助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微嗔道:「你不是說過,盡一切力量保著皇上,保著唐室的江山。」

龍鷹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若要害皇上的,是他的妻女,根本防不勝防,除非可說服皇上休了他的皇後,將女兒們貶為庶人,大家有信心辦到嗎?」

上官婉兒咬著唇皮,默然不語。

人的性情沒法改,不論李顯有何醒悟,說到底,仍是那麽顢預無能、優柔寡斷、缺乏堅持的意志和魄力。

上官婉兒輕輕道:「昨夜娘娘找我去說話。」

龍鷹瞧著她。

上官婉兒俏臉忽晴忽黯,芳心裏似有互相矛盾的念頭鬥爭碰撞,低聲道:「娘娘表面上是關心皇上近況,想知道批準安樂改嫁一事後皇上的反應,婉兒卻清楚她在試我。」

龍鷹為她感為難。

說是背叛李顯,不說則開罪韋後,等同選擇了李顯的一邊。假設上官婉兒沒發覺密奏被偷讀過,肯定緘口不言。

上官婉兒續道:「我以暗示的方式,透露一半。」

龍鷹愕然道:「怎可能語焉不詳,她竟不窮根究柢,輕易放過?」

上官婉兒無精打采的道:「人家利用了娘娘不可以泄出清楚燕欽融上書一事的弱點,令她不敢逼問。婉兒離開時,娘娘雖然不是完全滿意,卻沒因而惱人家。」

龍鷹心忖,這類手段,他是學不來的。唯上官婉兒般在宮內打滾多年,方懂拿捏輕重,準確掌握主子心意。

上官婉兒道:「怎辦好呢?皇上的脆弱,令人擔憂,真怕弄出事來。」

她需要的,是個可倚賴的強人,以前曾選擇龍鷹,接著重投武三思懷抱。武三思去,龍鷹再一次成為她的首選,但絕不是李顯。

宮廷女子,最不可以常理測度。

像韋後和安樂,竟可合謀對付李顯,不但有乖倫常,更為天理所不容。

上官婉兒和韋後母女不謀而合之處,就是保持權勢。當發覺權勢受到威脅,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如非上官婉兒從龍鷹看到李顯的一線生機,那她昨夜謁見韋後時,大可能將燕欽融的事和盤托出。

胖公公一直苦口婆心的勸自己,萬勿以己度人,戒掉認為自己不會這麽做,別人也不那麽做,自欺欺人的錯覺。

此想法的延伸,是假設上官婉兒對他龍鷹再沒任何期望時,為保權,亦為保命,會不會徹底投向韋宗集團的一方?

這個想象,令他整條脊骨寒慘慘的,心中顫栗。

眼前大才女似是順口問兩句,背後的驅動力大不簡單,難怪她說出昨夜見韋後一事前,神色這般古怪。

我的娘!這就是宮廷鬥爭。高小子顯然比他勝任多了,對李顯的暗自悲泣,視若無睹。

龍鷹冷然道:「大家放心,我可以做出保證,在安樂大婚之前,皇上不會出事,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把內奸揪出來。」

接著續道:「何況我們還有厲害殺著,就是由郭元振藉李重俊的事發聲,以忠心支持皇上,來個指桑罵槐,鎮住任何想改朝換代者的野心。」

上官婉兒一雙美目亮起來,待要說話時,那邊的高力士打出請龍鷹入書齋見李顯的手勢。

李顯聽畢,好半晌方有點明白。

他眼皮仍紅腫,幸好藉哭泣泄掉積聚心內的抑郁和哀傷,平復過來。

書齋內得他們兩人,感覺異樣,頗有重演以前龍鷹和女帝親密關系的滋味。

以往見李顯,總有宇文朔貼身保護,現在這般單獨見龍鷹,顯示李顯視他為心腹。

「籌款?」

龍鷹道:「皇上明察,安樂公主委托小民為她籌募婚典的經費。」

李顯仰望屋梁,嘆道:「裹兒這個女兒,教朕沒法狠下心腸。唉!延秀又是孤苦無依。大相走得太早哩!有他在,可為朕拿主意。」

目光落往坐在右下首的龍鷹處,問道:「朕批錯了嗎?」

人的性情,一旦鑄成,神仙都變不了。

龍鷹一句「皇上沒錯」,可敷衍過去,然而此時的李顯,六神無主,他需要的,是怒海裏的浮木,黑夜中的明燈,龍鷹怎都要有些與別人不同的表現,方可爭取得皇帝的配合。

為官之難,也在這些地方。

想當年的狄仁傑何等瀟灑,英明神武的女帝,倚之為安邦定國的梁柱。若狄仁傑其時尚在,怎可能有「神龍政變」?

龍鷹道:「皇上現今需要的,正是時間,以整頓內外,重振皇綱,找出大相府被襲的真相。」

李顯聽得精神一振,打手勢著他續說下去,龍顏現出生氣。

心病還須心藥醫。

昨天李顯兩度召相王、太平來商議,又見「範輕舟」,正因深感帝座受脅。雖然無從曉得三兄妹談的內容,但誰都可猜到,相王和太平對韋後、宗楚客有何好說話。三人又是同病相憐,曾受女帝打壓迫害,一旦李顯醒悟重蹈高宗當年覆轍,不用任何想象力,也猜得到他心內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