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顏 第八章 梅霓雅(第4/6頁)


——公子今日又服藥了吧?

美人們見慣了這樣的情況,在心裏暗自嘀咕,卻不敢說出來。只是小心翼翼地簇擁在周圍,等待著公子點人侍寢。

外頭的玉樹今日換上了和闐白玉雕刻的瓊花,一樹樹如雪般美麗綽約。樹下無數佳麗嘻笑追逐,林間珍禽走獸徜徉出沒,連檐下的溝渠裏、都浸滿了南海出的明珠——不枉了他這些年來的布置,每次藥力發作的時候,一眼看去,這個鶯巢居然和當年昆侖大光明宮的樂園依稀一樣……每次,只有通過藥力和幻覺,才能見到她罷?

“沙曼華……”陷入藥力中的人陡然脫口喃喃呼喚,伸出手去,卻是觸摸到了身側一名美姬的臉,捧在手心裏看著,眼神恍惚,“沙曼華,是你麽?還是、還是我又做夢了?”

那名美姬臉上露出了慶幸的笑——在鶯巢裏服侍了這幾年,每個姬妾都知道公子每次服藥恍惚後便會胡言亂語。那個被點中的美姬回擊著其余女子嫉恨艷慕的眼神,嘴裏卻是按照慣例、輕柔地回答著最穩妥的話:“是我……我回來了。”

一邊說,她一邊溫柔地貼過身去,周圍其余美姬靜靜地退了下去。

“你真的回來了?……讓我抱抱你。”公子舒夜喃喃,忽然一把將那名美姬拉入懷裏,用力抱緊。那個懷抱如同鐵般冰冷堅固,痛得她幾乎叫了起來。然而刹那間、公子舒夜猛然一把推開了她,定定看著,眼神恍惚地搖頭,低語:“不是你……不是你。你是不肯回來見我的……除非為了殺我!”

美姬從未遇到這樣反常的情況,驟然呆住,驚懼交加地看著城主忽然仰頭大笑。

“你是來殺我的!沙曼華!”顯然是在藥性中迷失了,公子舒夜踉蹌走過來,用雙臂圈定了美姬,只是神情恍惚地喃喃,“我等了你好久啊……久到了你要是再不來、我就撐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離棄了我:墨香出賣我、你痛恨我,弟弟仇視我,父親死了……繼母她不擇手段要置我於死地!十年了……我受夠了。”

美姬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城主說出的每一句秘密、似乎都是一把利劍架在了她脖子上——她知道公子的脾氣,所以只恨自己為何長了一雙耳朵、要聽到這般不可告人的機密!

公子舒夜的眼神忽然空洞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藥力的原因、瞳孔擴撒開去,他猛然拉住了美姬,將她擁入懷中,喃喃:“十年來,酒色無味、權勢嚼蠟,兄弟陌路,親情涼薄……這個世上…除了死、還有什麽可以渴望?我等了你很久。”

胸口的舊傷在酒力和藥力中灼熱起來,那被金箭射碎在他心肺的青絲仿佛又活過來了,蜿蜒著在血肉內,生長著、蔓延著,糾纏他的身體和魂魄、十年來竟不曾放松分毫。

他用顫抖的手將那個美姬擁入懷裏,埋首在她發間喃喃自語。忽然間仿佛瘋了一般、將她按倒在軟榻上,一把扯開她的衣服,猛烈地動作著、仿佛要把這個女子融入自己的身體:“我等了你很久……來殺我吧,沙曼華。”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焚香、沐浴、更衣。在拿起那一把承影的時候,公子舒夜的眼神凝聚起來,手指平平掠過劍鋒,一滴血順著雪亮的鋒芒滾到了劍尖上、凝聚。這把劍,還是和墨香十五年前在昆侖大光明宮裏當殺手時、教王賜給他們的獎賞。

是最後一次用它了吧?他長長嘆了口氣,將劍佩在身側,令姬人束發。同時傳令下去,讓侍從們備馬、準備幹糧和飲水——明日便是和沙曼華的決戰之期,而祁連山距離敦煌三百裏,他必須提前一日出發。

昨夜侍寢的那個美姬惴惴不安地捧著鏡子跪在一邊,不停偷窺他的臉色。

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吧?不然這個女子不會如此不安。公子舒夜皺了皺眉,極力回想,然而腦子裏一片恍惚。反正是有人聽了不該聽的話,就該讓她閉嘴——他下意識地便抽劍往那個美姬頸間掠去,眾位姬妾驚呼一片,那個美姬尖叫著往後退,鏡子摔裂在地上,美麗的臉因為驚懼而扭曲。

“罷了。”長劍割破頸脈的一刹,公子舒夜忽然嘆氣,將承影摔落在地上——反正也已經是要去赴死的人了,還在意這一點秘密不成?他揮手令那一群受了驚嚇的姬妾各自回去呆著,自顧自的整衣起身、最後一次檢視身側所有東西,便欲舉步外出。

目光停留在那個金櫃上,公子舒夜神色變了變,仿佛終有什麽難了之事,令他猶豫著站住了腳。許久,他走到窗邊,從案上提起一支紫毫蘸飽了墨,迅速寫了幾行字,仿佛多年有無數話未曾說,公子舒夜急速寫著,眼裏有難以抑止的激動光芒。但尚未成書,陡然又抓起揉做一團,扔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