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顏 第八章 梅霓雅(第5/6頁)



手裏抓著筆,卻仿佛有千斤重,任憑心中山呼海嘯、竟不能書一字。

最終,他在雪白的雲版紙上緩緩只寫了兩句話,便擱筆。打開金櫃,將最後一張信箋放到了那一疊信上,凝視了半晌,重重關上了櫃門。拾起長劍,頭也不回地離去。

外面靜悄悄的,所有姬妾侍從都被他摒退了,大漠初冬的陽光淡淡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鶯巢裏萬樹瓊花綻放,一樹樹如冰雕玉琢,美麗華貴不可方物。那是他鎮守敦煌十年,傾盡心力布置的奢華銷金窟。

“哈哈哈哈!”公子舒夜陡然在空無一人的鶯巢裏仰頭大笑起來,拂袖離去。他白衣側帽,只牽了一匹白馬,從側門悄然而出,不曾驚動一個人。他穿過那些玉樹瓊花、雕梁畫棟,揚長而去,不曾回頭看上一眼,仿佛那些富貴奢華在他身後如塵土般簌簌而落。

霍青雷今日沒有去瑤華樓。不知道為何,這個直爽粗魯的漢子內心隱隱不安,似是覺得出了什麽大事。他摸索著腰間的一串鑰匙,看到了最新串進去的那枚銀色小鑰匙——這是那一日在鶯巢,看到二公子連城返回敦煌之時、公子舒夜交給他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記住一定要把這件東西交給新的敦煌城主。”

一想起當日公子說的這句話,霍青雷只覺心底有冷氣冒上來,騰地跳起來,向鶯巢奔去——高舒夜……高舒夜!你又想搗什麽鬼?說出這邊不吉利的鬼話來!

他一路走來,午後的鶯巢裏居然空空蕩蕩,所有佳麗都躲在了自己的閨閣裏,不敢出來——應該是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罷?霍青雷是城主心腹愛將,不受拘束、便直闖金屋密室,大聲叫著高舒夜的名字。然而裏面竟也是空無一人。

城主喜做長夜之飲,往往日中才起。可如今人卻去了哪裏?

他有些躊躇地張望了一番,準備退出,然而在拉上門時、腳尖忽然踢到了角落裏的一個紙團。霍青雷展開那張揉皺的紙,只看得一眼,臉色忽然大變。

“高舒夜你這個混帳!”他大叫一聲,直震得四壁簌簌,跳起來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鶯巢終於又安靜了下來。裝飾著金箔明珠的窗口,美姬們探頭好奇的觀望,然而多年來的調教讓她們養成了不問任何事情、只聽從公子吩咐的習慣,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了各自華麗的閣樓裏,繼續彈琴歌唱、打發漫長的時光去了。

這樣的寂靜中,一襲綠衣跟在霍青雷之後、悄無聲息地飄入了金屋密室,警惕地張望。

“就是這裏了……”終於發現了門後嵌入墻壁的秘密金櫃,綠姬默不作聲地舒了口氣,拿出了那枚仿制好的銀色小鑰匙,“且讓我看看、到底高舒夜在這裏還留了什麽伏手?”

明日日出之時,待得高舒夜遠離敦煌、月聖女便要帶領明教進入敦煌——霍青雷如果追著高舒夜而去,城裏失去大將、更是守備空虛,簡直可一鼓拿下。只是……剛才霍青雷在地上又揀到了什麽?只看得一眼便那樣失態?

綠姬心裏有重重的疑慮,然而依然小心翼翼地用銀色鑰匙插入了鎖孔,哢噠一聲,打開了那個歷代敦煌城主存放最機密物件的金櫃。

“連城二弟如晤”——一打開金櫃,櫃門內側赫然刻著這樣幾個金色的字!

綠姬脫口低低驚呼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櫃門內刻著的字——那分明是公子舒夜的字跡!他、他一早就料到了連城會來打開這道金櫃?這是他留給連城的信?

金櫃裏,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堆白玉管子,飄出筆墨的清香。

玉管上雕刻著隸書的“墨”字,底下有一個小小的印記,做工細致、竟似大內禦用之物。綠姬用顫抖的手抽出一根白玉管,每一根白玉管裏,都有一頁薄薄的書信,按照日期先後被碼放在金櫃裏。

最早的一根,是景帝龍熙八年——正是老城主去世、連城被送往長安帝都的那一年。

“謹尊君之囑托。敦煌路遠,勿念。與君今生為兄弟,刎頸瀝血而已。今以幼弟相托,必不相負。連城在彼吾當保其平安,潛心教以文武謀略之道,以成大器。”

一支支玉管整整齊齊排在那兒,報告著敦煌質子高連城在長安的種種事情:何時學藝、何時習武,何時學習兵法謀略……每月一封,十年來竟從無間斷。

最後的一根,是半個月前寄來的——正是連城從長安返回敦煌的那一天。

“依君之意,已令連城攜聖旨返回敦煌。君何打算?竟真欲讓位於彼耶?蠢之甚矣!生於帝王富貴之家,雖親兄弟亦如世仇。君多年來施恩於彼,不知其日夜欲斬君首級以報母仇乎?我速來敦煌,君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