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賦 第十五章 魂歸(第2/4頁)



帝都的新月掛在天際,柔和皎潔的光芒照亮了鐵幕般的夜。人生代代無窮已,明月年年只相似。風行風止,雲起雲滅,一代傳奇就在此闔然長逝。

鼎劍候和公子舒夜對視一眼,忽然覺得心中空蕩,只覺天地茫茫、竟不知所為。

“武泰帝二年,秋,長公主頤馨暗許割地,勾結回紇明教謀刺攝政王。因公子舒夜歸來,兼有異人相助,事遂敗。帝賜其姊死,侍攝政王如故。”

——《胤書·武泰帝本記》

次年,鼎劍候將心智不全的少帝廢黜,代胤自立,改國號為靖,是為靖太祖。太祖即位後在中原清掃了明教勢力,月聖女梅霓雅被迫帶著殘余教徒離開帝都長安、回歸西域。太祖隨即派兵西援敦煌,為敦煌城主高連城解除回紇圍城之困,將重新絲路握入掌中。同時派兵西擊回紇,深入大漠三千裏,殺敵十萬,生擒多罕可汗,從此回紇遠避,不復為患。

天下大定之時,王弟公子舒夜不願接受任何官爵,堅決請辭。

太祖皇帝知不可勉強,賜佩劍“墨魂”與王弟高舒夜,令人在洛陽建鼎劍閣,搜羅武林至寶密集於其中,將昔日所有武林勢力轉於其麾下,以公子舒夜為武林之皇,盡掌朝堂之下草野江湖勢力。公子舒夜知太祖不欲己離去,乃以此做挽留,終於勉為其難接受。

然而居不到一月,便扶柩去往起行苗疆,太祖不能阻攔,嘆息而已,只約下了歸期。

再度回到苗疆已經是次年秋,又是曼珠沙華怒放的時節。

顯然是早已料到風涯必死,昀息已自行繼位為新祭司,此刻率眾打開月宮大門、迎接帝都派來進行冊封大典的王弟。那個隱忍狠厲的少年,依然保持著表面的明朗率真,在接受了長安帝都賜予的大理王封號後,在席間和帝都使者談笑甚歡,恍如昨日種種從未發生。

只有在將風涯祭司遺體安葬沉入水底之時,才在眉間有了一絲的沉痛和茫然。

公子舒夜卻已然心如飛箭,不等此行結束,便提出要見拜月教主。

昀息祭司無語,面色似乎有不舍,然而看著大理王的玉璽和聖旨,似在權欲之間做了一番取舍。許久,才開口:“我可以帶你去看她。但有一事,不知如何對你說才好……其實就在你和師傅離開月宮那一日,她腦後金針之傷復發——”

手中玉盞砰然落地碎裂,公子舒夜擡頭震驚地看著昀息——他要說什麽?他要說什麽!難道他要說…沙曼華那一日就死了?!他說不出話來,只定定看著那個少年祭司,感覺心裏一層層冰出來。然而聽得昀息開口,說出底下的話來——

“我破顱釋血、費了三日才救得她活。”

公子舒夜再也忍不住,喜極而呼,然而不等他站起,昀息卻擡起手,點了點自己的後腦,眼裏是沉沉的碧色,緩緩繼續:“可是,這裏……已經壞掉了。”

祭司看著呆住的帝都貴客,眼裏有一絲隱秘的笑,起身:“我帶你去看她。”一邊走,昀息一邊開口:“若她認不得你,也莫要奇怪——她現在就像個剛出生的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她也未必肯跟你回去。”

公子舒夜失神地站在原地,許久才跟了上去。

聖湖旁看到沙曼華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湖上波光離合,宛如夢幻。

他忽然被那樣璀璨的光與影炫住了眼睛,居然不敢上前。

湖畔如火的曼珠沙華中,一個白衣的女子坐在花叢中,倚靠著身側的一只雪白獅子,正專心致志地編織著一頂花冠,眼神專注而單純,似乎外界一切都到不了她心頭半分。她編了一只花冠,輕輕扔到水面上,定定注視著湖水下新安放好的靈柩,眼裏無聲的滑落淚水。

她為何哭?若是全忘了,為何她還為這個先代祭司落淚?

“阿曼。”昀息在桫欏樹下駐足,用一個陌生的稱呼、喚了那個人一聲。

白衣女子聞聲擡頭,淚痕猶在,然而看到來人,卻忽地綻放出一個令人目眩的笑容來:“昀息!”宛如孩子般,她從地上一躍而起,雙手捧著另一頂花冠,沿著湖水向這邊奔來,白獅甩著尾巴跟在她身後,也是歡欣雀躍——這一年來,飛光顯然和主人一樣,認可和依賴著這個月宮的新主人。

公子舒夜站在一旁的桫欏樹下,看著她笑著向昀息奔去,那一瞬間,刺痛如一支呼嘯響箭穿過心臟——她沒有認出他來?她居然沒有認出他來?

他想開口,想喚她,然而襯著夕陽湖光的白衣女子宛如虛幻——那樣的笑容和雀躍、竟是他十幾年前在昆侖雪域才見過的那種:那一年,他十六,她十五。昆侖。大光明宮。修羅場——那樣險惡艱難的生存環境裏,純如初雪的年紀和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