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賦 第十五章 魂歸(第3/4頁)



那是多麽遙遠的歲月……遙遠到、連他這個不曾失憶的人都已經模糊。

“昀息!”白衣女子直奔桫欏樹下,笑容純凈如初雪,踮起腳高高舉起花冠。

仿佛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昀息微笑著彎下腰去,帶著一種對孩子似的寵溺。只有對這樣失憶的、孩子般的沙曼華,這個陰郁灰色的少年才會有這種全然不設防的笑容吧?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女子的目光觸及了樹下遠遠觀望著這邊的公子舒夜,笑容忽地凝固。她張了張口。那一瞬間他的心幾乎跳躍而出,只盼她如往日般宛轉一笑,輕盈喚出他的名字——舒夜,舒夜。

然而,她終究未能叫出那個隨著血一起流出了腦海的名字,只是怔怔站在那裏。

那樣咫尺的相望,卻在一分一秒中讓他的血都冷了下去——忘了麽?終究還是這樣全數忘記?

過了片刻,她仿佛再也不去費力尋思什麽,只是微微一側頭、對著他嫣然一笑,便輕盈地躍到了他面前。“給你。”她笑著踮起腳,將火焰的冠冕戴在他的發上。她唇間溫暖清靜的氣息吹拂在他的臉頰上,笑容清澈見底,毫無矯情猶豫:“你是誰?我喜歡你。”

公子舒夜和昀息都驚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十四年了。從昆侖到敦煌,從西域到南疆,再從帝都到這裏——多少聚散離合、枯榮起落如洪流般將所有一浪浪沖刷而去,浮華過眼、錦繡成灰,唯獨剩下的、便是眼前這張純凈如雪的笑顏。無論成敗起落,始終不變。

沙曼華、沙曼華呵!……

定定看著穿越了數十年風霜的清凈笑靨,他霍然伸出手,攬住了這個純白如雪的女子,用盡全力地抱緊。她歡喜地笑了一聲,便倒入了他懷裏。公子舒夜將頭埋在她的發間、久久地聞著夢裏縈繞了多年的熟悉香味,驀然爆發出一聲啜泣。

桫欏樹下,昀息祭司臉色蒼白,眼裏鋒芒淩厲,手指幾度收緊又放開。然而仿佛顧忌著什麽,卻始終沒有做出任何舉動。費了多少心思,才得來今日在苗疆的至尊地位,他怎能因不舍沙曼華、而將這個帝都來的王弟得罪?

雖然那樣純白明亮的靈魂、令他感到難得的溫暖——然而,他又怎能放棄到手的一切。

“內心什麽也沒有的你,將何以為繼啊……”不知為何,在作出取舍、掉頭遠去的一刹,內心裏忽然回響起風涯師傅生前那句深遠的嘆息。

一直不畏天地鬼神的少年祭司忽然感覺到了某種不祥的意味,霍然站住身子,將手按在額心月魄寶石上,肩膀微微顫抖,似是硬生生壓住了內心某種瀕臨破裂失衡的情緒。

沉默良久,新任祭司霍然拂袖而去,留下了那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

靖太祖二年,王弟攜拜月教主沙曼華從南疆歸來,帝都轟動。

靖太祖親自主持了婚典。寶馬雕車、火樹銀花,盛況一時無兩。婚禮上,男方的儐相是敦煌趕來的城主高連城;而女方身份也是顯貴,不僅嫁奩豐厚——親自來中原帝都送她出閣的、竟是新封的大理王。

出閣禮成,青廬人定。公子舒夜坐在榻邊,定定看了盛裝的新娘良久,竟是不敢出聲。

外面的天空被煙火映得光影變幻,街上傳來帝都百姓的歡呼聲。滿室堆著各方送來的珍寶賀禮,壁上還掛著禦賜的墨魂劍,仿佛見證著這十幾年風雲激蕩的往事——公子舒夜只覺一切恍如夢境,用嵌著寶石的金杖挑起新嫁娘的珍珠面幕,雙手竟微微顫抖。燈下麗人笑靨盈盈,清澈純白,瞬間照亮了他的眼眸。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試把銀釭照,相見尤疑是夢中。

“沙曼華……沙曼華。”他輕觸著她清淺溫暖的笑容,不斷低喚她的名字,直到確認眼前的人並非虛幻,終於如釋重負地大笑起來——

二十年來踏山丘,浮名浮利不自由。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今夕,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多少的風霜困苦,終消融在一夜奢華狂歡中。

以後的年年歲歲,鼎劍閣上望出去,副都洛陽都是繁花似錦。白衣女子摘了牡丹,在花叢中回首展顏一笑。看到那樣清靜澄澈的笑容,倚樓遠眺的公子舒夜便有一種幾近不真實的恍惚感——

終得了這一日麽?待浮花浪蕊俱盡,伴君幽獨。

“將軍談笑彎弓,秦王一怒擊缶。

“天下誰與付吳鉤?遍示群雄束手。

“昔時寇,盡王侯,空弦斷翎何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