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藍罌粟(第4/6頁)



她的微笑,帶著說不出的魅惑和神秘。

外面的天光已經亮了,大概是醒了見不到妻子回家,張大膀子的叫罵聲又在巷口爆開來,翠玉兒的臉色再度雪白,眼睛底驀然閃過了決絕的冷光。

“這是一盆藍罌粟——請你買下。”

送客人出來,在廊下,白螺微笑著,將手中那盆花遞給她。

那是一盆非常美麗、然而纖弱的花兒。雖然只有兩尺高,但是花莖卻太過於纖細柔弱,用一根細細的木棒支撐著,清晨的風一吹,微微的晃動著美麗的花瓣彎下腰去,然而風一過,卻依然挺直了腰。

那纖弱中帶著的一絲韌性,有別樣的豐韻。

“好漂亮。”雖然心力交瘁,然而翠玉兒一見這樣的花朵,還是忍不住脫口低呼。

白螺輕輕笑了笑,手指撫過罌粟那絲絨般的花瓣,道:“這種花兒,原先產在東瀛扶桑島……扶桑,扶桑……”

喃喃重復了幾句,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什麽往事,白螺的眼神驀然變得遙遠起來,許久,才接道:“扶桑的女子溫柔纖弱,就像這朵藍罌粟……然而骨子裏卻是堅韌不屈的,能夠渡過任何生活中的辛酸和險阻——”

“希望,翠玉姑娘……你也能如這花兒一般。”

白螺的手指戀戀不舍的從花朵上移開,微笑著,將花盆放到翠玉兒的手中:“按你想做的去做吧……不要拼得魚死網破,會有更好的方法的——你也會有自己的幸福。”

輕輕低語著,她的眼睛裏仿佛隱藏著夜的妖魔,令人迷醉然而又忐忑不安。

翠玉兒攏了攏散亂的鬢角,仿佛內心什麽東西也被挑動了起來。然而,她遲疑著,低下頭飛紅了臉,低低道:“可是……我、我連買花的錢都沒了——方才買的藥、還是李秀才賒給我的。”

“那麽,把那包砒霜給我。”白螺淡淡道。

“嗯?”翠玉兒一驚,擡頭看白衣少女深沉莫測的臉。

“給我。”白螺伸出了手,靜靜道,“就算是換這盆花的。”

永寧巷其實徒有虛名。

每日裏,還是不停耳的聽見叫嚷聲,喝罵聲和蜚短流長的議論。而街口張大膀子喝醉了後當街打媳婦的聲音,更是每日裏必有的曲目。

夏日的天已經炎熱起來,聽著這些,更是讓人不自禁的心煩。

今天傍晚時分,張大膀子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回來,也不問理由便動手開始打老婆。然而,最近翠玉兒卻不復以前那樣的激烈反抗,只是一味的哭泣求饒。

張大膀子見她柔順聽話,覺著乏味起來,打得也不如往日起勁了。捶了幾下,便哼哼唧唧的往家裏走去,一搖三擺,走不了幾步就趴在台階上呼呼大睡,顯然是醉的狠了。

翠玉兒拭了眼淚,安安靜靜的過去,用盡力氣拖起了爛醉的丈夫,一臉的無奈與隱忍。她扶著罵罵咧咧的張大膀子沿著街道走回去,夕陽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長。

在走過花鋪的時候,翠玉兒忽然擡頭對著白螺笑了笑。那個笑容很隱秘,轉瞬即逝。

針線鋪的王二嫂看見了,拿著納鞋底的針撥撥頭發,冷笑:“可算是認命了吧?嫁了一條狗,也就得跟著——當日裏還爭什麽呢?白白換一頓打。”

只有李秀才眼睛裏有些疑惑的表情,或許他還念著幾天前賣出去的那包砒霜罷?

白螺看著兩人攙扶著走遠,在廊下侍弄著花木,眉目間有冰雪般的冷徹。

擡頭望望街口上張家那座破舊的三層木樓,風吹來,那腐朽的木窗咿咿呀呀,仿佛和著街上翠玉兒挨打後低低的抽泣聲。

她重新低下頭去,在一株紫竹邊上伸手摁下了一枝柔枝,看著紫色的細小的竹竿彎到了接觸地面,然後輕輕一放手,“啪”的一聲,欲折的枝條又柔韌的彈回原來的挺拔。

有些人就是這樣……雖然一直是默不做聲的忍受、忍受,仿佛無力反抗任何東西;然而到達一個極限以後,便會在瞬間決然的爆發出潛在的生命的力量。

——如同那朵柔弱的藍罌粟。

張大膀子死在那一天晚上的掌燈時分。

街上好幾個準備打烊的店子裏的人,目睹了他墜樓的刹那。街口高樓上,黑漆漆的影子搖搖晃晃走著,到了樓梯邊緣也不知道停步,居然就這樣一直走了過去!

街上的人都聽見了那段早已腐朽的欄杆發出脆弱的斷裂聲,然後那個龐大的黑影一腳踏空,從高樓上摔落在青石街道上,發出沉悶的、鈍鈍的撞擊聲。

連一聲喊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