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厲思寒這才乖乖住口,從盒中取出傷藥,輕輕抹在他傷口上,一邊不停怯怯地問:"痛不痛?痛不痛?"

"沒什麽。"鐵面神捕語聲有一絲不耐,嚇得她立時閉上了嘴——可她看不見,他的目光中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溫暖之色。

"能傷你的人一定也蠻了不起的吧?"厲思寒只想多和他說幾句話,這也是她私心裏唯一的小願望了,"在你身上留下傷疤的人,縱是被抓了,你還是會一輩子記住他們,對吧?"

她邊說邊包紮他肩頭的箭傷,私心裏卻盼著藉著這個傷口,他……也能一輩子記住她。

可鐵面神捕卻沒回答。厲思寒好生失望,怏怏地開始整理藥盒。

"你那天為什麽要回來?"突然他開口問。她嚇得全身一震,仿佛對方看穿了自己心事一般,一時手足無措。

"你不是一直都想逃走的麽?甚至在那一晚,我也知道你準備乘亂傷我逃走……"鐵面神捕雖沒有回頭,可語聲如刀般鋒利,似乎要剖開她的內心,"但為什麽你又要回來呢?我真的是不明白。"

"我……我……"厲思寒訥訥無言,頰上漸漸有一層淡淡的紅暈。

這個明麗爽朗的女子從未感到過如此的尷尬,破天荒地扭捏了片刻,口吃了許久,仿佛終於找到了借口,長長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是,那天我是曾打算乘亂對你下手——不過……你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第一次當小偷是在十一歲。我爹死了,我連著好幾天沒有找到可以吃的東西,那天路過燒餅鋪時,因為餓得急了,終於忍不住伸出了手——

"逃走之時,主人追了出來。那些大人們在街角圍住了我,棒子象雨點般落下來……這時一個路過的少年過來勸他們住手,他們不聽,還一個勁往死裏打。"

"我被打得快失去感覺了,突然眼前一暗,身上一點也不痛了——那個不認識的人一邊護著我,一邊求他們住手……可他們不聽,於是他也死死地護著我不放……"

她聲音有些顫抖起來,道:"我躲在他身子底下,他的臉向著我,用背擋住那些棍棒——我怔怔看著他,看見他被人打得吐了血。那血一滴滴落在我臉上,我忽然哭了起來……

"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只要一閉眼,我便會看見他的臉……我是這樣認識承俊大哥的。"她說不下去,但強自一笑,又轉了回來——

"那天晚上,你護著我在地上急滾,替我擋開了所有暗器刀劍。我想傷你,你…你卻反而為救我受了傷。你也許不明白……在那一刻,雖說周圍殺機四伏,我卻、卻覺得一生中從未有這麽安全過。

"當你的血一滴滴流在我臉上,我突然間……仿佛覺得你就是他……"

厲思寒停頓下來,不做聲地深深吸氣,極力克制著眼角將要滑落的淚水,然而再開口時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顫音:"在別人拼命保護我的時候,我怎麽可以只顧一個人逃跑!——你、你……你不要看不起我們做盜匪的!"

"你們朝廷裏是非不分男盜女娼,可我們江湖人是講義氣的!"

沖口說完了那麽一大段的話,她不再停留,拎了這藥盒幾乎是幾步沖出了房。她不能確定自己若再多待一會,會不會說出內心真正的原因!——

而她,是寧可到自己死也不讓他知道的。

多麽丟臉的事情……她竟然可以為一個官府走狗去死!

半個月後,鐵面神捕的傷勢好轉,兩人便片刻不耽誤地重新上路。

這次,為了避開尚可能存在的陷阱和追殺,他們選擇了遠離官道的荒僻小徑,一路翻山越嶺,從窮山惡水之間跋涉而去。

這一路時間長久,從泉州地界一路行到東海邊,整整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一路上,他再也沒有對她擺出絲毫押解的架勢,不但沒有戴上鐐銬,甚至在遇到艱險崎嶇道路的時候,還買了馬匹來節省體力,如此優待犯人可能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們一路飽覽了沿途的秋色,從登峻嶺、涉長川,在浩蕩天風中翻越風景如畫的名山,在山顛雙雙駐足凝望——如果不是時不時的還會想起此行的最終目的,厲思寒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自己已經是階下之囚,而身邊的人正是押送她歸案受死的捕快。

不過……即使這條路的終點是通往死刑台,她也覺得坦然無憾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一生裏還有這樣平靜而充實的日子可以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