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京師。

天香樓上,絲竹齊奏,麗人翩翩起舞。座中一位貴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左擁右抱,開懷暢飲,情態風流。

突然一道白影掠入,北靖王擡手一抄,收入了掌中。他不動聲色地推稱酒多欲嘔,起身出席。在樓外,他展開手中紙團,面色大變。

紙上只有三個字:"厲思寒"。

他一低頭,只見樓下街對面站了一位素衣青年,正轉過頭望了自己一眼。北靖王立時認出,此人正是當初厲思寒口中的"承俊大哥"。

他不再遲疑,立時長身離席,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地穿街過巷。一直來到了郊外,金承俊方才站住身,回過頭來,對著他微微頷首,似是招呼。

北靖王見他似乎頗為憔悴,比起幾月前在京師初見時的豐神俊秀,直是判若兩人,不由心裏一震——莫非是……莫非是那個丫頭已經……

"你還願意救她麽?"然而,在他遲疑之間,對方卻已先開口,聲音沙啞。

"什麽!那小丫頭還活著嗎?"北靖王心頭一陣欣喜,一把握住了金承俊的手,就算是心機深沉,也無法掩飾此刻心裏的喜悅,"嶺南日前傳來密報,我還以為她、她與鐵面神捕在半路遇伏死了!"

"小寒很好,目前已到了揚州。"金承俊緩緩道,"如無意外,鐵面神捕應快要押送她回京了。"

"那就太好了!"一向真正的喜怒不行於色的北靖王忍不住笑逐顏開。

"北靖王,我此次前來,是有事需要拜托——"金承俊淡淡開口,語音中憔悴異常,卻又含了關切,"小寒罪名重大,押回京中論罪必然當死!你……你可否能看在她與你相識一場,盡力替她開脫?"

北靖王頓了一下,終於壓下了脫口答應的沖動:"這小丫頭的案子實在重大,何況又是鐵面辦的案!——他經手的每一案,主兇沒有不定罪處死的。只怕……"

金承俊淡淡一笑:"王爺若是為難,就當在下沒說此事。告辭了。"

"且慢!"北靖王一手攔住了他,神色鄭重:"小寒之事,本王自當一力承擔,盡心盡力而為之,金兄請放心。只是……很多事本王不宜直接出面,可要拜托金兄去辦了。"

金承俊霍然回身,喜道:"多謝小王爺應允。但有所托,無論殺人放火,無有不從!"

"倒不必殺人放火。"北靖王沉吟點頭,"請隨小王回府,慢慢再談,如何?"

室內燈火輝煌,有如白晝。

美侖美奐的房間內,一名白衣貴公子正在燈下執著酒杯,蹙眉沉思。他劍眉緊蹙,眸中閃著煩亂而焦慮的神色,帶著漢玉斑指的手指不停地輕叩桌面。

"聽說那丫頭三日內便要入京了,事情越發棘手唉……父皇危在旦夕,朝中一片混亂,我不得不把全副精力放在這上面,出不得絲毫差錯啊。"他苦笑著對坐在另一邊的一名黃衫青年道,"承俊兄,很多事我不能親自出面,這件事也只有勞煩你了!"

金承俊疲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焦急,立刻長身而起,慨然答允:"小王爺,只要能救小寒,無論任何事在下都不會推辭!"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一邊輕撫橫放在膝頭的名劍"明月出天山"。

"承俊兄,你明晚替我走一遭大理寺……"北靖王淡淡說著,眼睛裏有隱約莫測的深意,"先穩住大理寺寺監再說。"

而風塵仆仆趕路的人,尚不知京城裏已然有人為自己焦慮。

離京城只有幾天的路了,鐵面神捕每念及此,內心深處總有無形的隱痛。可表面上,依舊是寡言而冷峻,對一切絲毫不動容。

這一路上行來,厲思寒仿佛是在夢中一般,行路時一言不發,吃飯住宿時更是恍恍惚惚,直形同槁木。她也是什麽都不想了。死,也許是一種解脫。

唯一的遺憾,就是在這世上過了十九個春秋,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卻沒有過戀人。

她一向開朗隨意,有許多的兄弟朋友,但那些江湖豪客卻沒有人真正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看——朋友們當她是"女孩兒",嘻嘻笑笑,愛耍小性子;道上的朋友把她看成獨來獨往的"女飛賊",為人高傲冷漠,極富攻擊性,不易相處;而受過她救助的人,則視她為"女俠"……

有時她自己也覺得好笑,同一個人,居然會有這麽多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