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輪回(第3/6頁)



西方的羅萊士伯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迦香曾經給他講過的東方修仙故事——在支提窟的那段最快樂的歲月裏,他們曾經相互給對方講過無數自己國度裏的各種故事。

他記得迦香說起過這樣的故事:一個人拜師修仙,自以為修得了正果,他師傅便用了一場幻夢來試煉他,來驗證他是否真的勘破了一切幻象,告誡他無論看到什麽、經歷什麽都不可動心出聲。那個人在夢境裏經歷了幾生幾世的變故,拒絕了一切榮華富貴的誘惑、生死傷痛的恐懼,一直心定如水,緘口不發一言。到了最後一世,他變成了一名啞女,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嬰,丈夫千方百計引她開口說話,她持定本心不動搖,最後丈夫暴怒之下,一把抱起女嬰,當著她的面活活摔死——那個瞬間,因為震驚和心痛,她脫口“呀”了一聲。

那場歷經幾生幾世的試煉,就因為最後脫口的那一個字,而齏粉般破滅。

“那個修仙的人不懼威嚇,不慕榮華,最終卻是無法放下愛念。”垂落藤蘿的窗口,迦香說完那個故事,眼底卻有黯然的光,“他將會重新落到人間,重頭開始修煉、直到他勘破一切、通過下一次試煉。”

“你們的天帝真是個瘋子。”然而,這樣的故事換來的卻是對方這樣的回答,“簡直比我們那邊的死神還要無情……死神起碼還能感知‘死’這回事,而你們是行屍走肉才能成仙。簡直是瘋了。”

那樣的回答讓憑窗的紫衣女子擡起了頭,詫異地端詳面前金發藍眼的異族人,許久,忽然笑起來了:“不,不,羅萊士,並不是那樣的——要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勘破一切虛空,才能把自己融入這個乾坤中,用悲憫的心包容天地萬物。據說如果能做到那樣,那麽感受到的就是無上的快樂和平靜……可惜我作不到。”

微笑著,她拉起了他的手,轉身之間群裾和發絲飛揚起來,笑得如同玫瑰綻放:“我能感到的只是眼前小小的愉悅罷了——我們跳舞吧,羅萊士。”

毗河羅窟的清晨,默然相對中,那個故事恍然在耳。

“靈修,你知道麽?其實我一直在想,終歸、我們和羅萊士是沒有區別的。”沉默中,迦香微微一笑,說出了那樣奇怪的話,“我們破除色相,他們放縱欲望——但最後所追求的、同樣都是‘永恒’的奧義。他們的永恒和我們的永恒,並沒有什麽不同。”

那樣清冷的話語,回蕩在黎明前的毗河羅窟裏,激起了微微的回聲。

靈修看著女伴,眼神因為這樣的話語而微變。

“我們通不過試煉,便會跌落凡塵。而他們通不過考驗,同樣會毀滅……”迦香說著,慢慢把目光投向毗河羅窟外的廣漠上,帶著洞徹的悲憫——那裏,隱約還聽得見吸血鬼們歡呼雀躍的狂笑聲,根本等不及天亮再離開空城,他們連夜在荒漠上奔往有人居住的地方,渴望著下一次飲血的盛會。

“他們都會被毀滅,”循著夜風裏那一絲絲的狂笑聲,迦香擡起手指,點過去,眼睛裏帶著悲憫的神色,“第一線陽光照到沙漠上的時候,這些喝過我的血的吸血邪魔,都將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什麽?”脫口驚呼的是羅萊士,靈修的神色卻是淡然的:“是的,我知道——落入輪回的劍仙、已經成為凡人。凡人的血,是無法讓邪魔如願的。”

“為什麽?都是羅莎蒙德身體裏的血,為什麽……”對於同族的覆滅,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樣復雜的情愫,羅萊士大步來到門邊,然而吸血鬼們已經叫囂著去的遠了。

看了看羅萊士,靈修用青色的衣袂拂過開始黯淡無光的青霜劍:“同一個人,在前世和今生裏,是不同的……你們也許不知道我們這裏所謂的‘輪回’,所以才會犯下這樣的錯——那就是天帝對你們的試煉啊,一百年的大限到來之前,最終通過的、只有你一個而已。其余的,在第一縷陽光升起之時,便會化為荒漠風裏的灰燼。”

羅萊士肩膀陡然一震,回過身看著毗河羅窟裏一青一紫兩名劍仙,湛藍色的眼睛裏陡然閃過了苦笑的表情——一石三鳥,那一場試煉裏居然蘊涵了這麽多的玄機。那個東方所謂的天帝,到底是個瘋子、還是個聖者?

“原來我的天使,是一位帶著火焰和利劍降臨的懲戒天使。”那樣的寂靜中,羅萊士看著紫衣的劍仙,眼睛裏充滿了苦澀,“可你也墜入了黑暗……那是我的罪。”

“那是我們共同的罪。”迦香將手按在胸口,感覺著冰冷的心跳,微微笑了笑,“可那樣的罪惡感,至少證明我的‘存在’。”頓了頓,她一揚頭,嘴角浮起一個笑容:“不說這些空洞的話了,羅萊士,你對我說過:在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就一定要及時地大聲告訴他,不然的話……愛就會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