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九

  木犁掀開了金絲織繡的羊皮簾子,低頭鉆進了金帳,聞見熟悉的熏香氣味。裊裊的香煙裏,大君半倚在坐床上,端著一盞子羊奶,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看見木犁進來,大君招了招手,招呼他坐在一邊。木犁是年輕時候就追隨大君的親貴將軍,外人不在的時候,總有坐床的恩典。

  “大君找我來,有什麽事麽?”

  大君搖搖頭:“沒事,想跟你敘敘。”

  木犁欠了欠身子:“這些天還安靜,就是厄魯大汗王的伴當帶著人來收戰馬和兵器,對將士們很不敬。”

  大君笑笑:“你和厄魯都跟比莫幹走得近,厄魯手下的兵多了,對你們有好處,為什麽你倒不滿起來了?怨我沒有把虎豹騎撥到你手下麽?”

  木犁神情不變,搖了搖頭:“木犁和厄魯大汗王都支持大王子,可是木犁以為自己跟厄魯大汗王不是一群裏的馬。何況虎豹騎是我們青陽最強的騎兵,是大君用來守衛北都、威懾諸部的軍馬。無論撥到誰手下,木犁都是不贊同的。”

  “不說這個了。”大君隨意地擺了擺手,“世子還好麽?我讓阿蘇勒跟著你學習刀術,他的進步快麽?”

  “世子的身子很虛,胳膊上的力道也不足,能提起刀揮舞已經是勉強得很了,刀上沒有力氣,也說不上什麽進步。”木犁直言不諱,“木犁以為,世子不是個學刀的材料。”

  “哦?是麽?”大君淡淡地說,眉梢也不動,只是低頭飲著銀碗裏的xx子。

  “只有一點……”

  “一點?”大君忽地擡頭去看木犁,“什麽一點?”

  “很久沒看見有人那麽努力地練刀了,即便是木犁教導四王子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拼命。木犁每天只給世子講解一種劈斬,即使是一種劈斬,世子也練不熟。練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刀上全沒有力氣,別說殺人,殺只黃羊都不成。可是他偏能一刻不停地練下去,直到夜裏,還能聽見木樁那邊空空地作響,都是世子練刀劈樁的聲音。那種拼命的勁頭好像……”木犁猶豫了一刻,還是說了,“有時候看著他,就像看見木犁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木犁是個奴隸崽子,不練刀,就得放一輩子羊,就活不下去。”

  大君沉默了片刻:“可是他是世子,我們呂氏帕蘇爾家族尊貴的小兒子,沒理由這麽拼命的,是不是?”

  “是!如今世子把九種基本的戰法練熟了七種,再過幾日就要練到沖斬,然後就是上馬劈樁。只是木犁看他這麽練,時間長了只怕是會傷身的。”

  “會傷身啊……真是個傻孩子。”大君靜了一刻,笑了笑,“別教什麽沖斬了。讓他練著玩玩,也不必教他騎馬,做個樣子就是了。”

  “這……”

  “木犁,你也太認真了。學不學刀,有什麽要緊?小孩子的心思,也許明天他就忘了呢?”

  “可是……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大君為什麽要指定木犁去教世子?難道大君不是想……”

  大君擺了擺手:“他畢竟是世子,該有最好的老師。可是我的心裏,並不想他成為武士,要做樣子,也要做個好看的樣子。木犁你記住,阿蘇勒,是不適合學刀的。”

  兩人都沉默下來,大君遞過一盞xx子,木犁端在手裏沒有喝。

  他忽然放下盞子跪了下去:“大君,木犁有一句話。”

  大君瞥了他一眼,拿著銀盞的蓋子指著他笑了:“怎麽連我的木犁說話也這麽吞吞吐吐的了?草原上只有羊兒叫聲大了被狼叼走的,還沒聽說獅子老虎不敢出聲的。木犁你跟我那麽多年,是我們青陽的獅子老虎,你有什麽話盡管說給我聽,我不怪你。”

  木犁用力點點頭:“木犁是要問大君立嗣的事情。”

  “立嗣?”大君挑了挑眉毛,“我的小兒子是阿蘇勒,草原上的規矩,我的帳篷和牛羊將來都是他的。木犁覺得不妥麽?”

  “木犁覺得不妥!”木犁提高了聲音,“以世子的身體,能活幾年?何況世子的母親是朔北部的人,朔北可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啊。木犁跟著大君那麽些年的征戰,不都是對抗朔北的白狼麽?”

  “能活幾年?”大君低低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至於朔北部的血統,木犁啊,我也有一半的東陸血呢。我不知道阿蘇勒是不是算半個朔北部的人,我只知道他的母親是我帳篷裏一個可憐的女人。”

  他背著手在金帳裏踱步:“木犁,我知道,你們擁護比莫幹的一撥人,私下裏叫長子窩棚,擁護旭達罕的一撥,叫三子窩棚,爭來爭去,還是一個立嗣的事情。你們誰都覺得,我遲早有一天要廢掉阿蘇勒,另立一個儲君,因為阿蘇勒的身體,因為阿蘇勒不像是我們草原上真正的男兒。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要告訴你的一句話是,我心裏很是愛阿蘇勒這個兒子,在我倒下之前,我不想聽任何廢掉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