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十

  “狼突,中門,雷!”

  “左後,腰斬,左中平!”

  “左後,逆身,刺胸!”

  空氣中犀利的鞭聲炸開,三丈長的絞皮鞭子輪次抽打在四個方位的木樁上,阿蘇勒拖著那柄犀利的紋鐵牙刀,喘息著突進退後,依著吼聲劈斬那些木樁。木樁上都伸出突兀的鐵枝,他的刀每一擊都要避開那些鐵枝劈斬進去,在木樁上留下一道痕跡。木犁拄著他的馬鬃琴坐在背後的土坡上,三丈長的軟鞭子在他手裏像是個活物,每一擊都不走空。他小時候牧羊就靠了這個本事,遠遠地用響鞭驚住想離群的羊,自己卻踞坐在馬背上絲毫不動彈。當時還只是王子之一的呂嵩遠遠看了,贊嘆說像是帶著幾千個勇士的將軍。

  木犁的呼喝越來越快,手裏的鞭子幻化成一片影子,漸漸地他不再指點攻殺的手法,緊緊抿著嘴唇揮鞭,無數的鞭子聲在周圍響成了一片。看著年少的世子赤裸著上身,跌跌撞撞地拖著刀沖向下一個目標,他卻沒有停下的表示,每當阿蘇勒錯了一次,長鞭就連續地打在他錯過了的木樁上,勒令他奔過去補上一刀。

  英氏夫人捧著阿蘇勒的上衣在木犁後面站著,看著丈夫鐵鑄一般的面容,想要說什麽,卻又不敢。

  阿蘇勒喘息著撲前,一記“雷”劈殺在木樁的正頂,鞭聲已經響在了右後,他守不住平衡,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以腰勁帶動旋轉,一刀平斬在木樁的中間,卻沒有避開鐵枝,刀幾乎被震得脫手。他覺得渾身像是灌滿了鉛,沉甸甸的眩暈就要把他壓倒,前後左右無數聲鞭響一起炸開,他旋轉著感到茫然一片,隱約中那些木樁都像是真的敵人,緊緊圍繞著自己。

  像是有刀光在閃,笑聲在回蕩,又聽見馬蹄聲狂風一樣撲來。

  “世子!”英氏夫人的喊聲像是無比的遙遠。

  他跪在草地上,雙手撐著地面,急劇地喘息著,舌頭幹得像是要裂開,他努力吞了一口唾液,唾液粘得像是膠,心臟在胸膛裏狂跳著。他用力按著心口,這是從小的疾病,每當勞累的時候,那種紊亂的心跳簡直像是要把他人從頂骨震成兩半,又像是有人在裏面狠狠捶著他的胸膛。

  英氏夫人奔上去扶住他,看見他瘦得見骨的上身泛著異樣的血紅,胸膛起伏得令人驚懼。

  “錯了!”木犁大步上前,扯開了英氏夫人,“剛才那一刀,你該用的是逆劈竹!我告訴過你不止一次,雷之後若是右後有敵人,應對的手法絕不是左中平!你仔細看看,你退步揮刀,這一轉身,大半的力量都耗在轉身上,就算你的左中平砍中了敵人,又有什麽力量劈開敵人的甲胄?”

  “是!”阿蘇勒拄著刀,喘息著又站了起來。

  木犁以鞭柄不斷地敲打著方才的木樁,阿蘇勒雙手舉起刀,細弱的胳膊不住地顫抖。他腳步虛浮著,側身,刀光從下面轉起,逆劈在木樁上,牙刀發出嗡嗡的震鳴,他整個人都被反力推了出去。

  “這不算逆劈竹!”木犁拋去了鞭子,“那就再練五百次逆劈竹!”

  他一手提著馬鬃琴,一手扯住英氏夫人向帳篷走去。年少的世子孤零零地站在夕陽裏,頭發全被汗水打濕粘在臉上,他抹開了頭發默默地看著西邊的落日。木犁走出幾十步,聽著那單調的劈砍聲又響了起來,他手指在馬鬃琴的弦上撥拉幾下,沒有回頭。

  “木犁你讓世子練了一天了,沒完了麽?”

  路過最近的帳篷時,大合薩幹瘦的老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有些兇惡地喊著。

  木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呂氏的祖宗哪個不是這麽練出來的?他哥哥貴木七歲喝的奶裏就攙了烈酒,一下午就可以砍斷四根木樁,我小時候練刀,冬天滿手的血泡都結上冰,也不敢偷懶。不逼他練,上陣就是被人劈的木樁,現在這樣,已經是輕的了。”

  “你這頭老蠻牛,世子才九歲,能跟你比麽?”

  阿摩敕努力扯著他的袖子,可是老頭子完全不理會這些。

  “上了陣,是奴隸是世子有什麽區別?”木犁聲音硬得像鐵石,“大君命我教世子刀術,大合薩懂刀術麽?”

  他扯著回望的英氏夫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老頭子惡狠狠地瞅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在草裏:“一輩子都是個放羊的死木頭!”

  他跺跺腳噔噔噔地回了帳篷,坐在木櫃上猛喝了一口烈酒,還是透過掀開的一塊羊氈看著遠處揮刀劈殺的阿蘇勒,縮了縮腦袋。秋風起了,帳篷裏沒生火盆,隱隱的有點寒氣。阿摩敕扯了一件羊皮短襖給他壓在背上,大合薩畢竟也六十多歲了,在草原上能活到六十歲的人已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