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十二

  “生年總有盡時,英雄莫死床榻;

  借雨磨得鐵劍,長鞭跨馬稱王。”

  台上的先生把手裏的雲板一扣,清聲滿堂。

  “今日翻來說薔薇帝,又是英雄長醉篇。各位聽客少歇,待我潤喉,稍後盡我綿力,說這一曲陽關血戰。伏屍十萬,霸王定國,玉女惜別,”先生說完了這一句,又掀起簾子回了幕後。

  呂歸塵被姬野拉著,一步踏進這個喧鬧的所在,正是一片歡聲震著屋頂都顫的時候。放眼無處不是人,空氣悶熱還帶著微微的汗味,他左顧右盼,張大了嘴,只覺得是踏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喂,快去給我們找個位子,我們還要一壺茶和一碟豆幹,”姬野在腰間摸了摸,“再加一碟子胡豆。”

  “喲喲,是禁軍的小軍爺啊,”夥計堆著笑臉打哈哈,“裏面實在是沒有座位了,這一陣子的戲是《薔薇百戰錄》,請的是有名的先生,唱曲的絕頂的亮嗓子,前幾場人都滿棚了,差點把我們樓板也給擠破。今天說到‘陽關一戰’,客人都是結伴來聽的。說實在的,我們做夥計的還想聽這一場呢,也都撈不著坐。要不然,兩位小軍爺先在場邊湊個熱鬧聽著,我在裏面找找,一旦有了位子,立刻出來引座。”

  姬野掃視了一圈,也只能點了點頭,拉著呂歸塵往前擠了擠。兩個孩子被周圍一同站著聽書的成年人擠在中間,姬野用力推了推,才能呂歸塵騰出了一片地方。

  “這是什麽?”呂歸塵覺得無比的新鮮,緊張的貼在姬野身邊墊腳去看。

  “這是說演義,來一趟下唐沒有聽過這個都是白來了。”

  “什麽是說演義?”

  “你怎麽什麽都不懂啊?”姬野埋怨著,“說演義就是說英雄故事。讀書的可以看書,像我這樣,再怎麽讀都是一知半解的,總要有人說給我聽。而且這個說得可比看書有趣多了,有琴聲,有人唱,後面還有鼓點,不過你看不見。”

  “嗯!”呂歸塵使勁的點頭。

  姬野看著他滿是興奮的臉:“其實這些還不算什麽,我是帶你來看一個朋友。不過你不要太親近她,她瘋起來也是很難纏的。”

  “她一會兒來麽?”呂歸塵愣了一下,“這裏那麽多人,能找到我們麽?”

  “一定能!”姬野神秘的笑。

  掌聲忽的哄堂而起,有人尖銳的打著呼哨。剛才走進後面的先生又悠然的踱步回來,這一次他捧了一張長琴放置在桌上,以衣袖灑然一掃,端坐在桌子後面。整個台上,只有一角有那麽一張桌子,桌子一副雲板、一塊醒木和一張長琴,而台前則站著一個戴面具、穿紅衣的人。

  “說書的先生是聲角,前面的人是色角,”姬野解釋著,“先生只是說和彈,前面的人會唱和跳舞,他現在臉上戴的面具是額頭抹金的。那是薔薇皇帝的面具,戲台上只有薔薇皇帝的面具是額頭抹金的。”

  先生的手指輕輕掃弦,一扣醒木,周圍全都安靜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離鄉去國二十年,歸來日晚白發新。我大胤始祖、薔薇皇帝統帥大軍直逼陽關城下,時值深秋,萬物凋敝,大軍皆服赤色,軍中有一乘紅輦,簾幕低垂,載著薔薇公主駕下……”

  先生說話清澈,說起書來卻變成一個沙沙的嗓子。他偶爾撥弦,侃侃而談,眼中全沒有台下的人。可那聲音裏卻似乎有種魔術,呂歸塵呆呆的聽著,滿心想的只是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一支打著火玫瑰旗幟的大軍開進到陽關城下,沙塵泛起,有一個女人在輦上緩緩掀起了簾子去眺望。幕後的鼓點由緩而急,由輕而重,先生說到了十萬大軍逼近陽光城下,便有烏雲壓頂的意味。他雙眉緊縮,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撚,鼓聲忽的一頓,仿佛全軍定住。而後再起,這一次鋪天蓋地,有如雷鳴。

  “是沖鋒!”呂歸塵在心裏說,他摒住呼吸,像是能看見領軍的帝王咆哮著舉起承影之劍。

  鼓聲中先生忽的起身,回歸幕後。鼓聲再次停頓,叫好聲再次潮頭般掀起,呂歸塵站在那裏,悵然若失。

  “怎麽沒了?”他急切的拉著姬野。

  “剛剛過了一半,先生回去休息。”

  呂歸塵松了一口氣,懸起來的心稍稍落了回去:“姬野你再給我講一下,我剛才沒全聽懂。”

  “薔薇皇帝是我們胤朝的開國皇帝,是東陸第一……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數一數二的英雄。陽關血戰,是說他喜歡的薔薇公主要死了,薔薇公主和他從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心願是看著他登上太清閣當上皇帝。可是當時薔薇皇帝還被擋在陽關之外,眼看著薔薇公主就要死了,皇帝決心不顧死傷強攻陽關,最後死了十萬人,踏著屍體登上了陽關的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