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十三

  夜深寂寥,隔著水面,文廟的鎮國鐘轟然響起,鐘聲在微涼的夜裏傳出很遠,鳳凰池上水波瀲灩,一輪月影破碎開來。

  “文廟聽鐘”、“武廟看劍”是初到南淮的世家子弟一定要做的兩件事。文廟裏供奉著七百年前薔薇皇帝賜予百裏氏的巨大銅鐘,而武廟裏是百裏氏祖先追隨皇帝征戰時的佩劍。只不過七百年過去,文廟之鐘武廟之劍都再也沒有昔日的沙場氣息,戰爭始終沒有再侵入繁華的南淮,夏夜的月下,一切都變得柔媚如水。

  百裏氏出名的文睿國主畢生鉆研詩歌,最喜歡趁夜驅趕馬車,停在鳳凰池邊的嶽橋上聽鐘,眺望遠方刺天的高塔影子,獨自喃喃。他身為國主而有傾世之才,隨筆就在橋上把想到的詩句寫在紙上,再一張一張折成紙船,船裏放上一截宮裏點剩的蠟燭頭,星火一點,借著橋下流水放向遠方。下遊遠處夜夜都有一群人不合眼地候著,去撿那些紙船,運氣好的時候水沒有汙掉墨跡,在文廟的集市上可售上千金銖。後來《文睿傳燈歌》的集子,就是從文睿國主這些紙船上搜集起來的。

  文睿國主死在七十歲的時候,死在了嶽橋上。內監們在遠處看著老去的國主顫巍巍地放下一只紙船,坐在漲水的岸邊濯洗雙足,從此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下遊的人拾到的最後一只紙船上寫:“水畔聽鐘七十年,便了卻了此生。”

  許多年後再來嶽橋的人,聽著文廟的鐘聲,多半都不是再想那古老的銅鐘本是一座警鐘,而是追思水畔聽鐘七十年後安然辭別的灑脫。

  夜深人靜,來往的車馬稀疏,橋上默默地站了一個人。一身黑色大氅連著兜帽把他嚴嚴實實地裹在其中,只留一個高瘦的背影給人看。他扶著欄杆去看遠處月光裏文廟漆黑的影子,沉默得像塊石頭。

  風掃著樹葉,嘩嘩的一片,鋪著地面從橋頭滾了過來。眺望的人小退一步,腳下輕輕地踩碎一片枯葉。

  “你遲了。”他海藍色的眼睛裏透著審視。

  不知道什麽時候,橋頭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也站了一個披黑氅的人,也是兜帽低低地垂下來,把半邊臉都遮沒了。

  “為了蒼雲古齒劍的秘密,稍微等候一下還是值得的吧?蒼溟之鷹。”對方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飄來,幽幽地透著詭異,像是通過一個彎曲的銅管子說話。

  “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為蒼雲古齒劍而來,你是誰?”翼天瞻掀去了兜帽,露出銀色的白發和消瘦的面容。他的手也從大氅中探了出來,握著銀色的長槍。

  “不要誤會,我是好意。蒼溟之鷹的槍術在東陸或許已經被遺忘,我卻知道你是曾經一人擊殺十六名鶴雪叛離斯達克城邦的英雄,天武者的稱號不虛。我現在都不敢走近你,是因為怕你的槍。”

  翼天瞻的眉毛挑了挑:“我不喜歡這種鬼鬼祟祟的路子。是你給我寫信說,你知道蒼雲古齒劍的所在麽?”

  “是,我想拿它賣一點錢,所以約你在這裏見面。”

  “賣錢?”翼天瞻冷笑,“那麽賣給諸侯不是更好麽?還很少聽說富有的天驅吧?”

  “別的天驅或許不富有,可是宗主閣下卻不同。不說你曾經擁有整個斯達克城邦的財富,單是你掌握的青銅之門的秘密,就足以買下整個諸侯國吧?”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翼天瞻的目光忽地變了,像是一只撲向食物的獵鷹,雖然罩著黑氅,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全身繃緊了一瞬,而後再舒展開。

  他緩步走向了橋頭的人,長槍的槍尖有意無意地探在身前。

  “因為我們有淵源。”

  “什麽淵源?”

  “你這樣逼迫我?是否沒有誠意?”橋頭的人還是站在陰影裏不動。

  “天驅武士不曾和鬼鬼祟祟的人有淵源。”

  “什麽是天驅?是太古鐵皇們的後裔,或者只是一群追求榮譽的傻子?”

  “露出你的臉來!”翼天瞻低喝,他已經走到橋頭,距離對方不過一丈。

  “為什麽不自己來看?”

  “好!”

  翼天瞻笑笑,忽然擡手,銀一樣的槍鋒就逼近了對方隱藏在兜帽下的臉,飄忽的攻擊完全沒有先兆。

  對方絲毫沒有動,翼天瞻也完全沒有撤回攻擊的打算。

  就在槍鋒刺進兜帽的同一個瞬間,翼天瞻忽然覺得手上的感覺不對——那絕不是刺中一個人的感覺。而另外一個感覺更加強烈,他覺得膝蓋下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