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世之獅六

  下午時分,有風塘,百裏景洪賜予息衍的宅邸中。

  息衍臨桌書寫。姬野悄無聲息地走進書房,立在階下,息衍也不看他,手中筆一刻不停。

  只有走筆如飛的沙沙聲。姬野忍了一會兒,忍不住,悄悄地掉頭要跑,身後卻傳來了息衍的聲音:“整日和呂歸塵出去喝酒放賴,沒一點耐性!”

  姬野只能站住,低著頭一聲不吭。

  息衍從卷宗中取出一疊文書摜在桌上:“除了昨夜的麻煩,這裏有上個月東城的城門守的文書,有人在酒肆中酒後聚鬥,一方兩男一女,一方是十六個豪門子弟,人多的一方傷了八個,人少的一方不但毫發無損,而且在逃跑的時候還打翻了一名巡街校尉。一個是下唐軍官,一個是蠻族世子,都是英雄年少啊!”

  姬野心裏一涼,明白自己和呂歸塵的所作所為,大概沒有一件可以逃離老師的眼目。

  “好一位英雄!好大的膽量!”息衍敲著桌案,看不出喜怒,“你從軍四年,沒有出征上陣,倒知道在軍中劫富濟貧。名揚於酒肆之內,揮拳於街頭巷尾,五年前我引薦你從軍,倒不知道你還頗有市井遊俠的風骨!”

  “要除去我的軍籍麽?”姬野緊抿著嘴唇沉默,許久,才低聲道。

  “削去軍籍就想全身而退?你以為就如此簡單?”

  姬野猛地擡頭,看見息衍的眼中隱含怒氣,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忽地浮上心頭。他所以能從軍,全靠息衍的扶掖,此時息衍也要把他逐出軍隊,茫茫世上,只怕再也不會有人保薦他。姬謙正千方百計,已經為弟弟昌夜謀得一個副將的職位,即將披掛上任,而他從軍已經四年,還只是一個武殿青纓衛,說到底只是個侍奉息衍的小卒。

  他天不怕地不怕,此時卻覺得心裏孤涼。他知道昨夜的事情已經鬧大,鴻臚卿和南淮名妓被人在街頭撕開馬車,赤身裸體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大概不是可以大事化小的。他也有風聞,上午鴻臚卿便上了歸隱的奏折,稱病體沉重,不能入朝。國主吃驚,正指派金吾衛探病。

  不過他一生不曾求過人,即使息衍也不例外。他努力擡起頭面對息衍,那股倔犟的天性撐著他。他明知道離了軍隊從此就一無所有,可是頭終究還是不肯低下。

  息衍冷笑:“拿了這麽多年軍餉,就想一走了之?軍中若是花錢養廢物,家國誰人去守?與其閑得要打架,不如隨我出征。你固然是個廢物,戰死沙場卻好過在城裏當個市井流氓。”

  “出征?”姬野瞪大眼睛不解。

  下唐以文興邦,十年八年也難有戰事。軍中略有軍階的,都翹首以待,巴不得明日天下大亂,好去謀一份功名利祿,博一個封妻蔭子。可是帶兵出征的名額有限,常要自己出錢打通關節。他酗酒賭博,毆打同袍,不被踢出軍營已經是萬幸,不敢想象還有出征的好事落在他頭上。

  “現在說怕死,已經遲了。先鋒將佐姬野領命!”息衍擲下一枚金符喝道,“明日清晨收集大柳營軍馬輜重,兩日後午時拔營。如有延誤,軍法無情!”

  “殤陽關?”姬野跌跌撞撞地前奔幾步,接住那枚委任他統帥前鋒營的金符,還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一切。

  昨日他還只是一個侍奉息衍的小卒,軍銜排序尚在雷雲正柯等人之下,而今天金符傳到,他驟然間成了披鯪甲、領前鋒營、指揮八百輕騎的騎軍統領,位置還在騎將之上。

  息衍揮手展開桌上的東陸四州十六國全圖,筆鋒如劍,點在雷眼山和鎖河山兩道山脈交匯的所在:“東陸四州,其實無非是這兩條山脈劃成。雷眼山橫貫,鎖河山縱行,你若是沿著鎖河山的走向延長,基本就是一個分割東陸四州的十字。皇城天啟所在,就是兩山所夾的一片平原,而兩山交匯的地方,就是號稱‘東陸第二’的殤陽關。”

  姬野鎮定心神,沿著息衍筆鋒所指看去,崇山峻嶺中,一道關隘封鎖皇城,對著六百裏平原。

  “我們是去勤王?是和離國打仗?”姬野知道殤陽關下諸侯對離軍的合圍,昨天的軍報上寫著這件事。他職司特殊,可以看到很多秘密的軍報。

  “還能和誰?難道和楚衛國開戰?現在的軍情就是嬴無翳被堵在了這裏,這是必經之路,否則就要繞道一千兩百裏。但若是被他突破了這個關卡,那麽就是放虎歸山,縱龍入海,再想困住他,”息衍搖頭,“只怕東陸沒人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