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之使四(第5/6頁)



  這是來自他老師的教導,那個隱身在簾子裏的老人。他淡淡說來的對陣經驗此刻在呂歸塵心裏回想,緩慢地交織融會。

  “總有一天,你會遇見這樣的事。那時候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心和刀,心如山靜,刀若虎踞,二者皆不可輕動。”老師曾經這麽說,“一動則分生死。”

  呂歸塵此時詫異著這些似乎都逃不過老師的預料,冥冥中那個老人已經看見了呂歸塵的未來。

  “琴聲。”呂歸塵在心裏說。

  他確實聽見了琴聲,細軟纏綿地圍繞著他。呂歸塵分不清那琴聲的方向,他知道只有一張琴在奏響,但是琴聲卻從四面八方每一處傳來。他不敢動,他咬著舌尖強迫自己清醒,這也是老師的教導。

  “間或有琴歌飄忽,不知來路。此時你依舊不可輕動,琴聲歌聲,都是魅惑之音,而不是殺人之器。你若聽見琴歌,敵人的進攻還未真正開始。可自咬舌尖,助你安定。”老師如此說。

  琴歌像是飄在細風裏的一條線,時而低迷,時而飛揚,全然沒有章法和節奏可循,奏琴的人像是在大醉中。呂歸塵覺得自己的神思漸漸開始迷茫,渾身輕飄飄的沒有重量,若幹次他已經忘記了咬著舌尖不放開,可是又被影月長鳴的聲音驚破了腦海裏的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也記不得時間的流逝,他想這是一個“境”,老師曾經提到過。

  “那是秘儀之境,空虛之陣,無上下左右前後,也感覺不到時間變化。這樣的境,對於飛翔的羽人,他無論如何翻飛都觸不到地面,對於鉆地的河絡,他向著四方掘到的都是黏濕的泥土,對於鮫人而言,就像水漲高一直高到天際,和天頂相接,所以他無法浮出水面,而對於人類,此時大地一望無際,再怎麽奔跑也沒有邊緣。”老師低聲斷喝,“然而秘儀之境是虛妄!只要它不侵入你的心,便殺不死你!”

  呂歸塵想要放聲大吼。

  “無法突破的時候,可大喝,可怒吼。武神咆哮,震驚四野。”老師也曾這麽說。

  馬蹄聲遠遠而來,擊碎了空氣中縹緲混沌的寂靜。琴聲還在,卻變得凝重端靜,帶著一股威儀。呂歸塵可以分清琴聲的來處了,他轉頭看向那邊,許久,他看見一騎駿馬的影子。即便在北陸也難得見這樣高大威武的駿馬,寬闊的胸膛像是一堵墻,它是純黑色的,長鬃飄擺,自霧氣中踏出的時候,霧沿著它周身肌肉的每一道曲線流走。它顧盼自雄,仿佛一位君王。

  馬上端坐著高大瘦削的人,他的全身籠罩在一件黑色的鬥篷裏,風帽遮掩了他的面容。他手操著一張精致典雅的箜篌,卻不是南淮城裏常見的那種橫置膝上彈奏的式樣,那箜篌是一根彎曲如弓的木材,兩端包裹著黑得發亮的牛角雕頭,琴弦像是弓弦那樣拉緊木材的兩端,並排的十余根。那是豎箜篌,呂歸塵知道那是羽人的樂器,羽然也有時候高興了會在月下彈奏,她坐在樹枝上,裙角垂下,壓著樹枝一起一伏。

  四名魁偉得令人驚異的從人跟隨著那匹黑馬,圍繞在它前後左右四個方位。居前的兩人一人手持火把,一人高舉漆黑的長幡,幡上用純色的銀繡出藤蔓似的花紋,飄飛中晃著呂歸塵的眼睛,長幡兩側垂下了銀色鏈子叮叮當當敲打在幡杆上,音色清亮悅耳。從人也皆穿著黑色的大袍,全身籠得看不見一絲皮膚,腳步迅捷,和駿馬前行的速度絲毫不差。

  他們飛奔而來,速度極快,卻又飄逸得像是不費半點力氣。沒有人轉頭去關注呂歸塵,他們就要擦過呂歸塵的身邊而去。馬上的人忽然拉住了韁繩,駿馬無聲無息地煞住,從人也跟著停下。他們就站在呂歸塵的面前,馬上的人扭頭,俯首看著這個大孩子。

  影月的鳴響尖銳得近乎刺耳了,其中蘊含著仿佛巨獸呼吸的沉重聲音。馬上的人依舊輕輕地撫著箜篌的弦。

  “這是你的刀麽?”馬上的人問,他的聲音低啞。

  “是。”呂歸塵回答。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不能動,他感覺到強烈的力量來自對面的人身上,拔刀是枉然的。

  “刀中影月,看到了多年前的老朋友。”馬上的人說。他摘去了風帽,火光照著他的臉,那是一個老人。他確實很老了,卻沒有一絲皺紋,歲月從他身上帶走了很多東西,可不是精神和力量,那張白皙雋秀的臉看起來竟有種二十多歲年輕人的錯覺。

  老人彎腰下去撫摸影月的刀鞘。刀鳴聲停止了,他手指觸到的瞬間,影月失去了躁動不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