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殤陽血六

  赤紅色的大潮浩浩蕩蕩,沖向了聯軍的陣線,紫荊長射的羽箭也在同一刻離弦。赤旅步卒高舉著盾牌在頭頂遮擋,另一手持著方口蠻刀大步向前,第一排的人立刻倒下了,隨後的人躍過他們的屍體,依舊向前。目睹離軍以血肉之軀迎著密集的箭雨推進,即使是陣後待發的騎兵們也看得悚然動容。喊殺聲湮沒了一切,瞬間將殤陽關下變成了咆哮地獄。

  塔樓上,諸軍統帥遙望戰場,神色各異。

  “不愧是赤旅,”息衍慨嘆,“想是些完全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的人。”

  “和雷騎相比,赤旅才是嬴無翳立身的根本,”白毅沉聲道,“即使水源中被下了毒,赤旅依舊足以和我軍一戰。離軍赤旅,天下第一的步軍,野戰要封住它,並不容易。”

  “依你看,雙方勝負各占幾成?”

  “我不知道,我們也只能等著結果,”白毅比了一個手勢,“這裏沒有火爐,諸位將軍請落座飲酒,驅一驅寒氣。”

  塔樓中央果然放了一張桌子,上面的菜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將軍們各自落座,就有軍士上來斟滿了飄香的淡酒。

  “戎馬之中,因陋就簡,諸位將軍請用。”白毅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將軍們舉杯飲酒,看著桌面上的菜色,都沒有說話。菜式確實簡單,酒味入口也淡薄得很,這頓寒酸的筵席令人摸不清楚白毅的用意。

  還是程奎按捺不住,將酒盞重重地拍在桌上:“白大將軍,我們是帶兵的人,士兵們正在賣命沖殺,我們卻在這裏喝酒。白大將軍的智謀,我程奎這樣的粗人不懂,但是白大將軍要說什麽,請現在就說。若是沒有,程奎便不想再呆下去了!”

  “程將軍快人快語,”白毅慢慢放下酒杯,“但是我有一個問題。”

  “白大將軍請問!”

  “淳國此次出兵,都是風虎鐵騎的精銳。卻為了勤王而和赤旅對戰,若是風虎鐵騎全軍覆沒在這裏,而程將軍得以斬殺嬴無翳於當場,回國之後,是被褒獎,還是被懲罰?”

  程奎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程將軍,你會被懲罰。”白毅也並不等待他回答,“這次六國合戰,圍困的是逆賊嬴無翳。不過話可以說得明白,如今的東陸,沒有皇室並非什麽大事。諸侯中不想稱雄的,我想沒有幾個人,所以數百年來,我朝諸侯的戰爭,幾乎從未停止。今天,之所以諸位受命領兵勤王,是因為出了一個嬴無翳。嬴無翳是絕世的霸主,所有諸侯都不是他的對手,包括我楚衛國。所以諸位才會和我一樣站在這裏,奉著勤王的大旗,要聯手起來,把諸侯中最強的一人除去。因為如果他再壯大,總有一日將各國諸侯分開擊破,那時候嬴無翳將是東陸真正的主人。但是我想諸位卻不希望在這片戰場上損失本國積蓄數十年上百年的精銳,如果程將軍殺了嬴無翳,是為了諸侯而殺,可是程將軍損失了大隊的風虎,卻是損失在淳國。所以,程將軍,你恐怕不會被褒獎。”

  一片沉默,將軍們一個個面冷如霜,直身而坐,均不回應。

  息衍苦笑:“白大將軍也是快人快語,但是揭開了我們這些勤王之軍有藏私的意圖,白大將軍到底想要我們怎麽做呢?”

  “巨鹿原一戰,諸侯的失敗,與其說是敗在離國的強兵之下,不如說是敗在諸侯的私心下。”白毅環顧四周,“我相信諸位出兵之前都想到過,如果東陸沒有了嬴無翳,你我之間不會是盟友,可能是仇敵。那麽殺了嬴無翳的那個瞬間,你我是否已經立刻變做了仇敵?那時候,若是手中沒有握著強兵,難保會輸在下一次的諸侯大戰裏。”

  息衍還是苦笑:“白大將軍是要說,我們只是山裏的盜賊,不過是因為山裏出了一頭獅子,不得不一起來獵獅。而獵完了獅子,我們還免不得為了爭一塊地盤再次拔刀相向?”

  “不是麽?”白毅直視息衍。

  “大概不便否認。”息衍一邊苦笑,一邊搖頭。

  “諸位將軍出仕於不同的國家,理應為了本國的利益而戰,不過,我們眼前的獅子還沒有死。他的爪牙依舊鋒利,如果我們中一人藏私,那麽我們所有人都葬身在這裏,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白毅一字一頓,“所以我想請大家都在這裏發令,沒有一條命令該是撤退,只有堅守,和沖鋒!”

  將軍們都沉默著。費安一揚眉,眉間有怒色,可是目光和白毅相碰,卻感覺到對方眼睛裏一種感覺如大山壓下,費安咬牙抗拒了一陣,終於搖搖頭,挪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