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鷹之薨落 第一節

  胤朝成帝四年冬,瀚州北都城。

  按照蠻族紀年,這一年是風年。北風來得極早,跟著是狂飆的暴雪,天空難得放晴。朔方原上的青陽牧民都帶著牲口避進了北都城裏。兩個月過去,瘦羊差不多殺光了,已經開始宰肥羊,羔子熬不過嚴冬,全部宰了,可是天還是陰沉的鐵灰色,像是盤韃天神震怒的臉色。城外雪深可以陷死人,不便騎馬,也很難找路,沒人輕易出城,好些日子沒有外面的消息傳回來了,人人心裏都揣著不安。

  十七年前有一場雪,可以和這場相比,像是末日。貴族們殺死奴隸祭天,女人們紛紛把夏天懷上的孩子給打掉了,因為即便生下來也養不活。那一年北都城裏生下的不多的幾個孩子中,有大君的幼子阿蘇勒·帕蘇爾。

  盤韃天神發怒了,在懲罰青陽。有人這麽私下傳著。

  夏天時就有不好的兆頭,一直健康的大君在出獵時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從此就站不起來了。金帳裏傳出來的消息說大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政務都落在了大王子比莫幹的手裏,又有消息說幾位大汗王和大王子在金帳中爭吵,最後幾乎拔刀相對。從此大汗王們各守自己的一片寨子,再也不進金帳議事。

  深夜。

  朔風卷雪,白茫茫地橫空而過,寒風在帳篷周圍盤旋嗚咽。不知道是什麽人在深夜吹笳,也是低低的嗚咽,極容易和風聲混淆起來,聽著就像那吹笳的人其實並不存在,只是風引起的幻覺。

  “聽著真寂寞啊。”大王子比莫幹披著貂裘,背著手站在帳篷口,喃喃自語。

  他把羊皮簾子撥開一線,雪花沖進來迷了他的眼睛。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睜開來默默地看著外面,神色郁郁。

  他身後的二王子鐵由急了起來:“哥哥!這可不是我們感嘆的時候,大汗王們的刀槍就快遞到我們喉嚨口了,你可想想辦法啊!”

  “鐵由,你不懂的。聽著這笳聲,心裏荒得像是長草,動刀動槍的事情就總是提不起精神。想想我們和幾位伯父鬥了那麽多年,又把旭達汗貶到了外面,可為的又是什麽呢?都是青陽的子孫,誰也沒得到什麽好處。”

  “哥哥你心裏就算懷了慈悲,大汗王們卻不對我們憐憫!”鐵由更急了,“派出去的斥候有回報說,這幾日大汗王們寨子裏都是磨刀的聲音,全部的羊都殺了烤,開了酒窖沒日沒夜地喝酒,這是要動手啊!哥哥你……”

  “她睡了麽?”比莫幹沒有理睬弟弟,扭頭去問旁邊的小女奴。

  “睡下了,睡前喝了一碗肉粥,現在大概已經睡著了。”

  “你去那邊伺候吧,這裏不要別人進來。”

  “是。”小女奴應了一聲出去了。

  帳篷裏只剩下比莫幹和鐵由,比莫幹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我那三個伯父什麽時候能集中全部的人馬?”

  “若是集齊他們手裏的三帳騎兵和所有能上陣的奴隸,一共是七萬人,大概還要五天功夫,但是若是只等三帳騎兵到齊就動手,最多不過三天!九王那邊,虎豹騎在過山口的地方遭遇了暴風雪,帶馬還不如步行快,只怕還有七天的路程,大哥,現在沒了外援,死活都在我們自己的手裏,不能等了!”

  “三天……”比莫幹沉思著點了點頭,“讓我們的人保持戒備,等淳國的人來。”

  “哥哥,這時候還等淳國的人?東陸人都是狐狸,那個洛子鄢怕是也不例外!”

  帳篷外面忽然傳來混亂的人聲,剛剛出帳的小女奴又跑了回來。

  “外面出了什麽事情?”比莫幹皺著眉,“不是叫你去夫人那裏伺候麽?”

  “有客人,東陸的客人來了!”

  小女奴的話音沒落,已經有人一把掀開了簾子,一個人影帶著飛揚的雪花大步而入。掀簾子的是班紮烈,比莫幹最心腹的伴當,他跟在東陸客人後面進帳,把小女奴趕了出去,轉身把帳篷簾子緊緊地拉上了。

  “洛兄弟!”比莫幹上去抓住來客的小臂。

  “這次為見大王子,拼掉了半條命!”洛子鄢甩頭抖去風帽,一張臉透著生青,眉毛上被雪染得慘白。幾年過去,他蓄了細細的胡須,因為嘴裏呵出的熱氣融化了雪花,胡須上掛了幾條細冰棱,看起來極其的狼狽。

  他摔開比莫幹的手,疾步走到火盆邊坐下,從袖子裏探出雙手湊上去:“手指凍僵了,這樣下去怕是要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