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之盟 第七節

  午夜,紫寰宮聽政殿。

  拓跋山月雕塑般站在大殿中央,手緊握著貔貅刀的刀柄。值夜的兩個內監看他那副神情,忐忑不安,卻又不敢近前,只是彼此遞著眼色。三軍統帥在這裏已經站了半個晚上,全然沒有退去的意思。

  膽子稍大一些的內監輕手輕腳地捧了一盞茶上去:“將軍飲一口茶解渴。”

  拓跋山月搖了搖頭:“不是飲茶的時候。”

  內監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將軍啊,不是我們下人多嘴,不過國主的性情,將軍也該知道。國主定下的事情,就是大臣們排著隊在這裏跪上一年,也不會有用。將軍求見的帖子,我們已經遞進去三道了,國主沒有一道旨意出來,這是不可挽回的意思啊。將軍留在這裏,也只是讓我們這些下人為難而已。”

  拓跋山月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內監微微一哆嗦,倒像那一瞥裏面有錐子似的。

  “國家的事,不容你們說,也不容我退!”拓跋山月說得斬釘截鐵。

  內監猶豫了一下,還想再勸,外面卻傳來了喧嘩聲。

  他疾走幾步來到殿門外:“什麽人敢在聽政殿前喧嘩?”

  遠遠的幾只燈籠過來,他還沒有看清對方的模樣,已經被當胸推了一把:“閃開!”

  “你!”聽政殿裏伺候的內監都是有身份的內臣,剛剛瞪大了眼睛要呵斥,話卻無法出口。

  百裏煜疾步進殿:“我要見父親!我要見父親!”

  後面追來攔阻他的幾個內監跌跌撞撞地趕上,卻不敢去拉扯世子,只能跟在後面疾走,其中一個不小心絆倒在門檻上,“哎喲”一聲,竟然摔斷了兩顆門牙。拓跋山月一回頭,和百裏煜的目光對上。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各退了一步行禮。

  “將軍來這裏是……”百裏煜問。

  “煜少主是為塵少主求情來的麽?”拓跋山月直接點破了。

  “是!”百裏煜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而立,“我想了許久,下了決心。雖然我是個沒用的儲君,也不曾聽政管事,但是父親這個決定,實在是太草率了。我不能不勸!”

  拓跋山月側頭打量這個年輕人,看見那張柔膩俊秀的臉上竟然有一分決然的神色,不禁微微點頭:“煜少主為了這件事不惜深夜入宮拜謁,是為了國政,還是為了和塵少主的私交呢?”

  百裏煜沒有料到他這麽問,猶豫了一刻,低頭下去:“國政我不明白,但是我讀聖人之書,學天下大道,無非是依照律法行事,善賞惡罰,這個我還是懂的。雷雲孟虎死在北陸,金帳國斷交和淳國結盟,我們就該興師討伐,塵少主那麽多年在南淮,和北陸的音訊都不通,他和這事沒有關系。無論塵少主和我是不是朋友,我不能看著他死!”

  拓跋山月嘆息一聲:“煜少主說的這些都是理由,其實還是為了朋友而來的吧?以煜少主的性情,下這個決心想必很不容易。”

  百裏煜知道多說也是沒有用的,深深吸了口氣:“容易不容易,我也已經站在這裏了,和將軍一起找父親辯個是非。”

  “不管是為國事還是為朋友,能有這樣的堅持,就是做人的根本了!”拓跋山月低低地說,“好!”

  百裏煜自幼就是儲君,可是他不聽政,也很少接觸大臣。息衍以下唐軍武第一人的身份,有時接見來使,百裏煜還有些機會拜會,和三軍統帥拓跋山月說過的話卻可以一句一句數出來。他從小聽說拓跋山月治軍極其嚴謹,心裏先有了敬畏,往往是沒有說話先膽怯了,卻沒有料到在此地能獲得他的嘉許。

  百裏煜退後一步,整理袍袖,行了一個大禮。

  “煜少主還是回去吧。”

  百裏煜一驚:“將軍怎麽……”

  拓跋山月搖了搖頭:“煜少主不清楚這裏面的關節。我在這裏,以軍國大事勸說國主,或許還可以挽回。煜少主在這裏,倒像是借著人多勢眾逼國主收回成命了。”

  “可是……”

  “煜少主,還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拓跋山月瞥了他一眼,“所謂聖人大道,善賞惡罰,在這個世上,是從來沒有的。塵少主是金帳國的人質,他就代表金帳國,背盟就該被斬決!你跟我站在這裏,也不過冒險去觸怒你父親而已。”

  百裏煜被他冰冷的話噎了一下:“既然塵少主該當斬決,將軍為什麽還……”

  “我這麽做,只是不甘心我們那麽多年的經營毀於一旦。現在金帳國初和淳國結盟,盟約未必多麽穩固,還有挽回的機會。可是斬了塵少主,從此兩國就是死敵!國主是明白的人,不該看不透這些,這個決定,做得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