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之盟 第十節(第2/8頁)



  高台上的百裏景洪揚了揚手,全場都安靜下來。鼓點響了起來,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跳躍,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呂歸塵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最後一次呼吸,最後一次思考,最後一次看這個世界!他要做點什麽,他早已經想好,他不會無聲無息地讓自己的頭落下。兩個軍士全力壓住了呂歸塵肩膀,可這馴服如綿羊的蠻族少年忽然掙紮起來。他不顧一切地用力,他想要站起來!軍士們大驚,用上全身力氣,劊子手上前一步一腳踩住呂歸塵的後頸,把他的脖子踩進木枕上半圓形的凹陷裏。可呂歸塵仍在掙紮,不把最後的力氣用盡,他不會停下。他努力擡起頭去看周圍的人,陽光耀花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只覺得人海人山。他想象著那一雙雙眼睛帶著無辜的好奇,像是看一場大戲。這些人在看著他死,可是他要告訴這些人他心裏並不怕,他是青陽呂氏帕蘇爾家的男孩,什麽都不怕。他要用一個蠻子的眼神去回敬這些人,傲氣地嘲笑他們。

  姬野會在他們中麽?羽然會在他們中麽?呂歸塵忽然想,支撐他的那股傲氣忽地有些虛弱,他微微戰栗,茫然失措。鼓點越來越急,他就要死了,最後他能不能看見那雙深紅色的眼睛?他想到這兩個人,心裏變得很亂很亂,他發覺自己心底極深處仍有一絲渺茫的期待,姬野會不會來救他?姬野……那個騎著黑馬手把長槍,目光像是黑電的孩子,總是那麽強韌,是可以依賴的朋友。

  劊子手狠狠地在他脖子上跺了跺:“不老實,死得更難受!”

  “難受?”呂歸塵想,他在心裏笑,滿是蔑視。他想你懂什麽難受?砍頭就難受麽?

  行刑的軍士做這行是老手,兩膀膂力大得驚人,呂歸塵覺得掙紮不動了。一直被他壓住的絕望終於升了起來,把他整顆心都裹住了。姬野不會來救他的,呂歸塵想,姬野是什麽?其實也只是一個在家裏永遠低著頭的孩子,他有時候像只憤怒的刺猬,那是他害怕,他怕自己不豎起那些尖刺,別人就會從他身上踩過去。最後一聲鼓點落下,一切歸於寂靜。呂歸塵忽地用力攥拳,他還留了最後一絲力氣。這是他一生的結束,這以後不會有人再嘲笑他的懦弱,他懦弱了十幾年,應該勇敢一次……他要用盡他一生的力量去喊那個名字,這樣即使他變成了飄忽的鬼魂,這最後一次的大膽會讓他不虛此生。

  重斧在他頭頂高高地舉了起來。

  呂歸塵攥著雙拳,讓肺裏吸足了氣,把嘴巴張到最大,把氣吐出去,對著所有人呼喊:“羽……”

  羽……

  羽……

  羽……

  他聽見自己心底的回聲,他狂喜,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有一股氣息直沖出去。

  然而更強烈的聲音把他的呼喊忽地截斷,呂歸塵哆嗦了一下,那是箭鳴!是羽箭急速切開空氣的嘯聲!在殤陽關的戰場上不知多少次他聽見這種聲音在他附近掠過,隨即戰友們倒在血泊裏。這一次,他覺得有什麽粘稠的液體濺在自己的後頸裏,重斧沒有落下,他還活著。他仰起頭,看見劊子手猙獰的神情僵住了,斧頭從他手裏墜落,他軟綿綿地跪下,雙手顫抖著去拔那支箭。那支箭準確地洞穿他喉嚨,只剩下箭羽留在外面。

  雷雲正柯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大氅,連著森嚴的鐵面甲一起拋入空中。他提著沉重的鐵弓,腰間捆滿箭囊,馬鞍上捆著明晃晃的十二柄長刀。那真的是一只刺猬,一只憤怒的刺猬,它的目光漆黑得像是雷電。

  “姬……姬野……怎麽是姬野?”方起召驚恐地大喊。

  “有……有人劫法場!”行刑軍士中的有人嘶啞地喊。

  “啊!”圍觀的人群中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這個在演藝小說中重復過千百遍的情節真真實實發生在人們面前時,誰也不敢相信了。而且只有一個人,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孤零零地要劫一個數千甲士守衛的法場。

  呂歸塵看著那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就像八年之前,第一次在演武場,兩個人隔著重重的人墻目光相對,眼神裏還帶著一點陌生一點猶疑。

  “阿蘇勒,我來救你了。”姬野說。

  他算不得是個口齒伶俐的人,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什麽。可是他面對呂歸塵的眼睛,還略感窘迫,覺得自己非得說點什麽。於是這句話脫口而出,非常自然,就像是無數次夕陽下他帶著戰馬說:“阿蘇勒,我們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