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之盟 第十節(第4/8頁)


  “廢話!都是廢話!怎麽能走呢?”姬野一記膝擊,把靠近他的禁軍下巴磕落了,那人的佩刀也斬在了他的腰間,幸好不是很深的傷口,他跟著一腳踩在那人的胸口上,聽到腳下胸骨開裂的聲音。

  他把手中的長刀擲出,長刀飛旋著紮在呂歸塵面前不遠處:“拔刀啊傻子!拔刀啊!”

  他再拔一柄長刀,高舉起手給呂歸塵看自己腰間的傷口:“你再不拔刀,我就死了!”

  背後傳來了燙傷一樣的劇痛,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了幾步,右手收回背後用手背一蹭,滿是淋漓的鮮血。得手的還是一名鬼蝠,姬野知道息衍訓練的這支斥候部隊散布在整個禁軍中,可他也不知道確切有多少人。鬼蝠手裏只有一柄短匕首,正猶疑著是否該撲上去再補一刀,姬野穿著騎軍的鯪甲,他不知道那一刀割破甲胄留下了多深的傷痕。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念頭,姬野一揚手,把整柄長刀拋擲出去,從鬼蝠的腦袋正中劈斬進去。

  那記投擲耗掉了姬野全部的力氣,他一時呼吸接不上,跌跌撞撞地退了兩步,還要再拔刀。這一次他沒有機會了,兩個禁軍鉆了這個空隙,左右撲上來抱住他的雙腿。他和禁軍們一起摔倒,落地的一瞬間,他拔出胸口的青鯊紮在其中一人的後頸裏,猛地發力,把一尺長的刀刃整個推了進去。更多的人撲了上來,他們已經得手了,也不再用刀。百裏景洪下令活捉,他們每個人都只是撲上去按住這只野獸,像是幾十個人扭翻一頭發怒的犀牛。

  灰塵起落,呂歸塵模模糊糊地看見姬野有時甩開幾個人,可立刻又被壓了回去。禁軍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偶爾看見姬野的手從人堆裏探出來一瞬,血紅的手用力拍打地面。呂歸塵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了,他的胸膛裏有兩個搏動,不同的頻率,像是兩個人在裏面揮舞鼓槌瘋狂敲擊。很多年不這樣了,這是他幼年時發病的征兆,有一種從內而外的力量,要把他撕成兩半。

  “阿蘇勒!阿蘇勒!”姬野被無數只手抓住了每一處關節,完全動不了了,只能嘶啞地大吼,“不要死啊!羽然會想你的,羽然……她會想你的啊!”

  他用盡全力咬在一個禁軍的胳膊上,那個禁軍痛叫了一聲,松開了姬野的右手。唯一的一個空隙,姬野從甲帶的縫隙裏扯出那頁信紙,狠狠地把它拋向了呂歸塵。

  瞬間,他就被禁軍再次淹沒。

  沒有人去管行刑台這邊,呂歸塵看見那頁信紙飄飄悠悠地隨風而來,最後來到他面前,攤平在地上,上面燒了一個洞。那封信說:

  “姬野、阿蘇勒:

  對不起,我要走了。故鄉的使者來了,我知道他總會來的。我從來沒給你們說我是誰,我想你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寧州,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天。然後這天忽然就來了。

  我沒有跟你們說,是因為我不想告別。我記得我來的時候誰也沒告訴,只是和爺爺一起騎了一匹馬,走了很遠的路,就到了。有一天我還會這樣回來的,和爺爺一起騎一匹馬,就這麽就回來了。

  我會在很遠的地方想你們的,可是我不想老是想你們,所以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風帶著信紙走了。

  許多年之後呂歸塵回想那個瞬間,覺得風裏是神祉的手在指點他們的去路。在他覺得一切希望都已經遠離他的時候,神祉打開了一扇門,告訴他光永遠不死。恍惚中他聽見熟悉歌聲:

  “紫槐花開放的季節,讓我說愛,

  愛飛翔的蒲公英都要走了,讓我們唱歌,

  那些唱歌的松樹都結籽了,讓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讓我們說愛,

  讓我們唱歌,

  讓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呂歸塵一生中過去的十七年裏,從沒有任何時候像這一瞬。這一瞬呂歸塵想活下去,想要看見明天早晨的陽光,看見晨光中他的朋友們,看見金色的長發在風中飄灑如光縷。

  想要聞見那種香味。

  想要不經意觸到時的溫軟。

  想要很寬松的擁抱和很漫長的時間,一起眺望護城河的河水在落日下燦燦如金。

  姬野的聲音像是狼嚎:“阿蘇勒!你這個傻子!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啊!你看見了麽?不要死啊!羽然會想你的。”

  呂歸塵嘴角一動,笑了笑。他想你才是傻子呢,你帶著十二柄長刀沖到這個砍頭的地方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句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