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生之盟 第十節(第6/8頁)



  他們同時策動戰馬,並排沖了上去,騎槍和盾牌在面前組成兩道防禦。呂歸塵沒有回頭,只是喘息。重騎們看不見他的臉,只有站在另一面的人才看見他滿頭亂發上粘著血汙,臉上第二次露出笑容。這笑容一如他撿到那對刀劍的時候,森嚴殘酷,令人想到地獄。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鳥鳴似的怪叫,忽然整個人帶著沉重的刀劍騰起在空中,足有一人的高度。他在空中翻身旋轉,在準確的瞬間避過了重騎掃來的長矛。而後刀劍左右遞了出去,沿著頭盔和甲胄間的縫隙劈斬進去。兩匹戰馬止不住步伐,又跑了十幾步,縫隙中才湧出鮮血,兩支騎槍同時落在地下。

  “息將軍!息將軍的……鐵騎馬反身逆手殺!”一個帶過兵的老臣尖聲地叫了起來。

  “息衍!息衍這個混帳!教出來的都是逆賊!”百裏景洪扭曲的臉上再沒有儒雅的痕跡。

  第三名重騎被呂歸塵一刀掃去了兩只馬蹄,他和戰馬一起倒在塵土裏的時候,呂歸塵鬼影般逼上,刀尖貼在他的胸口頓了一下,驟然發力,刺穿了他的心臟,重甲上留下手掌長的切口,厚實的鐵皮在邊緣翻卷起來。

  呂歸塵轉過身,看著最後一名重騎。那名重騎只覺得自己所在根本不是人間。心裏空空如也,連逃走的念頭也沒有。呂歸塵忽然加速奔跑,借勢躍起,在空中一劍劈斬,直中騎兵的頭盔。金屬撞擊的聲音幾乎要撕破人們的耳膜,呂歸塵落在地上,看著手裏的重劍斷成了兩截。確實是值得驕傲的鍛鋼頭盔,正面沖擊,劍被頭盔彈開了。那名騎兵靜靜坐在馬鞍上,片刻,一股鮮血忽地流了滿臉,他的身子歪了歪,整個頭盔分崩離析。

  軍士們圍繞著呂歸塵。呂歸塵提著一雙刀劍,踩著屍體,默默地在廣場中央踱步。不計其數的刀尖槍尖指向他,可是沒有人敢沖上來。呂歸塵所到之處,一丈內無人敢踏入,軍士們像是一群螞蟻,圍繞著一只巨大的、危險的甲蟲。

  呂歸塵走向姬野所在的地方。兩個軍士還壓著姬野的雙臂,呆呆地看著呂歸塵一步步走近。終於有一個人清醒過來,忘記了軍法和任何的懲罰,跳起來怪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呂歸塵停下腳步,看著最後一個軍士在哆嗦。姬野和那個軍士一起看向呂歸塵,胸膛裏也有一股沁骨的寒氣。殤陽關前,蘭亭驛輜重大營裏,那個雷騎撤退的月夜,姬野第一次看見呂歸塵殺人。這個文靜內斂的少年忽然如妖魔附體,拔出影月大鷹一樣躍起,在人群裏忘我地砍殺。從那時起,姬野隱隱約約知道總有這麽一天,呂歸塵壓不住自己身體裏某種可怕的東西。此刻呂歸塵俯視他們,眼睛裏面只剩一片森嚴的慘紅色,那不光是因為充血,還帶著審視獵物的意味。

  他一手把那個軍士提了起來。軍士在驚恐中鼓起勇氣,一刀砍向他的肩膀。刀砍中了,卻被貫注了力量的肌肉夾緊,僅僅陷入了一寸,呂歸塵的動作根本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影響,他默默地發力,把軍士的一條胳膊生生撕了下來。軍士哀嚎一聲昏死過去,呂歸塵對這個獵物失去了興趣,把人和斷臂一起扔在一旁。

  呂歸塵的目光對上了姬野的。姬野也想退後,可他的腳步虛軟,呂歸塵一把拎起了他,像是拎起一只待宰的雞,單手如鐵鉗卡住他的脖子舉向空中。

  姬野從沒有感覺到這樣的無力,他懸在空中無從掙紮,支撐他重量的是那只鐵鉗般的手和他自己的喉骨。他聽見自己喉骨處傳來了可怕的聲音,那塊脆弱的骨頭隨時會碎掉。他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的頸部青紫,血流在那裏淤積,腦海裏一片空白。那片空白中有個不甘的聲音——

  就要死了麽?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裏?不是朋友麽?一起上過戰場,背靠背面對圍上來的敵人,也一起喝酒賭錢偷東西,像被獵人追逐的野狐狸那樣並肩奔逃在南淮的夜色裏。應該是最好的朋友吧?可以為了他人頭落地。為什麽願意?理由說不出來,大概是沒法看著他人頭落地,那樣的話心裏會比死還難過吧?

  那自己對呂歸塵是否也一樣?

  那片空白忽然被一個強大的念頭擊穿了,仿佛雷亟!他清醒過來,他不信,不信呂歸塵會殺了自己!

  那個兇獸般的呂歸塵其實是在猶豫,遇見姬野之前從沒有人能在他刀劍下活過兩個照面,以他此時的力量根本無需緩緩地捏碎姬野的喉骨。他只要釋放出壓抑在手裏的力量,姬野的脊椎都會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