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之忿忿 第二節

  胤成帝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晉北國北方臨海,北固山城。

  這是一個港口,也是一座雪城,每年瀾州的第一場雪都是落在北固山城。北固山城以北是分隔寧州和瀾州的羽淵海峽,從外海來的冰冷海流日夜從這裏經過,注入浩瀚的濰海,海上來的冷風和雨雲讓這裏終年陰霾,陽光珍惜得像金子一樣。也正是這糟糕的天氣在保護著這座地處荒遠的小城,從這裏北望一百二十裏就是屬於羽人的寧州,羽人在那裏建築了一個堅固的石頭堡壘“刻印城”。羽淵海峽最窄的地方甚至窄過天拓海峽,而東陸的王朝千百年來正是靠著這兩道海峽保衛著自己的邊疆。

  相比天拓海峽,羽淵海峽更加的平靜。盡管更窄,卻有著冰寒海流高速經過,永不停止。只有羽人的木蘭長船可以在這一帶的海面上航行,可就算是木蘭長船加上羽人本性中駕馭風的能力,航行於羽淵海峽上還是一件令人緊張的事,船隨時可能被海流形成的漩渦拖到海底去,或者遭遇暴風天氣被吹得撞在附近的山崖上變成一堆海面上漂浮的碎木。東陸人說這道海峽是神劈開來保護東陸的,對於羽人它就像是天淵一樣不可逾越,所以命名為“羽淵海峽”。

  但是防禦並不曾松懈,開國大帝白胤把一位伯爵封在了北固山城,稱為北固山伯。這個軍武家族世代守衛著這個小城,在晉侯的管轄之下,卻享有在這座漁港城市收稅的特權。從這座小城無論往東或者往西,數百裏內都是陡峭的懸崖面對著白浪滾滾的大海,海浪拍打在峭壁之下濺起數十尺高的水沫,沒有船可以停泊。而北固山城所在的卻是峭壁地形的一個缺口,這裏是個天然的良港,兩邊伸展出去的海岬中間是一片靜水,人們甚至可以在近海捕魚。白胤曾登上這座城市的高處看了很久之後說,將來羽人的進攻必然從這裏開始。所以他在北固山城的最高處設置了火鼎,如果有一天這座火鼎被點燃了,就是羽人已經攻陷了北固山城。長達六百裏的烽火連傳,直到晉北秋葉山城,晉侯會一面向帝都報警,一面舉全國之兵抗擊。

  古月衣帶著兩千五百名出雲騎射趕到北固山城的時候,正是雨後的陰天,這一代的北固山伯誠惶誠恐地等候在城門前,遠遠地看見大隊的騎射手踏著泥漿疾馳而來,一色的白衣白馬。這些年輕武士每一個都是輕衣散發,隨身只有一張角弓,連腰刀都沒有,為首的武士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配了一柄黑鞘的長刀,以黃金裝飾,倒像是件將官用的武器。

  騎射手們迅速地在城門前整隊,為首的武士遞上了晉侯的親筆信。

  “出雲騎軍的古月衣古將軍麽?”北固山伯不太相信這位秋葉山城來的晉侯使者如此年輕。

  “古月衣,晉北國出雲騎軍副都統,拜見北固山伯。”古月衣翻身下馬,近前行禮。

  “真想不到如此年輕有為,秋葉山城忽然有這麽多貴客來我們這個偏遠的地方,讓人誠惶誠恐。我接到晉侯的傳書,急忙讓手下人安排民舍給將軍的屬下居住,將軍知道的,我們這個小城裏總共也沒幾萬人,一時間要幾千人的兵舍,那是實在沒有。”北固山伯搓著手,討好地笑著,話裏繞著彎子提問,“平常晉侯派人來視察防務,才幾十個人罷了……”

  “這不是平常時候。”古月衣淡淡地說。

  “是是,晉侯大人運籌帷幄。”北固山伯不敢說什麽了,“將軍下屬眾多,實在安排不過幾千人的筵席,只好為出雲騎軍的將士們準備了食水,我在寒舍為大人單獨備了一席海產。我們這裏不產別的,產的魚卻是瀾州最好的,捕到的都是深海大魚。我上次帶人出海,捕來的龍王花斑鰭,足有這麽大……”

  古月衣看他雙臂張開,憑空比出一條二尺長的珍貴海魚來,瞪大眼睛帶著誘惑的神情,好比魚市裏誘惑客人買自家魚鮮的小販,不禁微微地笑了。七百年裏東陸和羽族沒有發生什麽戰爭,這段平靜的日子足夠讓這個伯爵家族的後代忘卻羽人那足以洞穿堅甲的利箭,變作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貴族。

  “承北固山伯的盛情,這麽大的龍王花斑鰭,一定去嘗嘗。不過我這次來,主要是看看羽族是不是意圖渡海進攻,君侯很關心這事。北固山伯能否帶我去海邊看看?”古月衣說。

  北固山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點點不屑。他知道這是古月衣的來意,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原來以為晉侯這是來興師問罪,責怪他上個月送到秋葉山城的魚不新鮮。上個月海潮太急,城裏的漁民不敢出海,所以北固山伯只能偷偷拿死了的魚埋在冰裏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