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弓之箭 第四節

  十二月二十三,夜半。

  不花剌坐在自己的帳篷裏,輕輕地撫摸著新弓的弓弦,等待著那聲音。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穿好甲胄,給木黎留下來的那匹透骨龍喂足了草料,把木黎留下來的狼鋒刀插進自己的刀鞘,用破甲箭裝滿父親傳給他的箭囊,給一張新選的好弓緊好弦,上好油。他隨時可以沖上戰場,只等夔鼓敲響。

  今夜北都城裏能上陣的男人都不會入睡,都在等待。這可能使他們最後一個獲勝的機會,必須盡早決戰了,備戰消耗了大量的糧食和馬草,剩下的儲備已經越來越有限。

  距離黎明大約還有一個對時,不花剌猜測決戰的時間會是淩晨。這次出戰的準確時間沒有向任何人公布,應為擔心消息外泄。貴族們和將軍們心照不宣,木黎的慘敗源於被白狼團埋伏,有人泄露了木黎的戰術,而且在北都城裏的地位不低。木黎已經小心地保密,直到出戰前一刻才下達各種命令,能夠準確知道最終決戰地點的,不會是一般人。

  入夜前,大君忽然派人賞了鬼弓一千人五百只羊和兩百壇古爾沁烈酒,如今羊肉和烈酒的香氣正飄在這間帳篷裏。不花剌知道這是為什麽。因為他們這些人能活著回來的可能不多。

  這兩天他在腦海裏不斷勾勒那戰術的最後一瞬,左峰的虎豹騎大隊忽然崩散,在白狼團最驕傲最狂妄的時候。一千個黑衣的射手從崩散的左鋒裏突出,直插白狼團的心臟,蒙勒火兒所在的位置,破甲箭如同低飛的蝗群。對方會用弓箭和回旋的鐵斧反擊,他多年來的兄弟會一個接一個從馬背掉下,他們就像一支鐵箭,射到了堅硬的甲胄上,不斷鉆入,不斷磨損,只需在箭鏃磨損之前鉆透那甲胄,就是勝利。

  不花剌希望射出最後一箭的是自己,即便隨後他就會死在敵人的箭下。他不畏懼,而他想用這一戰為那個死去的老奴隸,還有他的三千個孛斡勒證明些什麽。

  他記得那一刻他撲向那個老人,想要大吼些什麽,可已經來不及了。那腔噴湧的頸血襯著蒼白的天空,華美而悲傷。

  不花剌深深的呼吸,不想在決戰前總想著那些令人難過的場面。

  帳篷簾子被人掀開了,一個人影閃入,“不花剌將軍,請帶著你的鬼弓出北城門整隊。”

  那是阿蘇勒大那顏的一個伴當巴魯,如今已經是北都城裏出名的武士了。

  “不是會擊鼓麽?”不花剌起身。

  巴魯把一只金箭遞給不花剌,“出城的命令由我一一送給各位將軍,前後時間不同,所有人都整隊完成,才會擊鼓出發。”

  “擔心消息外泄?”

  巴魯點了點頭。“不要點太多火把,能看清就可以。”

  不花剌為首,一千名鬼弓組成的騎隊在北都城的馬道上行進。整個北都城都在沉睡,但是男人們都已經策馬離開了寨子,他們竭力保持安靜,馬蹄上都裹了棉花和皮子,人馬都銜枚,不打很多火把,見面也不招呼。越來越多的旗幟匯集過來,不同的家徽,不同的顏色,武士們以眼神致意,向著北門方向前進。

  不花剌覺得振奮,摸了摸箭囊裏那些危險如毒蛇的破甲箭。他從這沉默的行軍中到希望,他們現在就像潛行的刺客,等著朔北人發覺他們開始進攻時,想必會大吃一驚,措手不及。

  大軍開至北門外,在巴魯和巴紮的指揮下部署在各自的位置,不花剌從未見過草原人列這麽復雜的陣,每一個細節似乎都飽含深意。他瞪大了眼睛,竭力想從中領會什麽,但腦子裏一團亂糟糟,就像要用武士粗糙的大手去解開一個糾結的絲線團那樣,無從下手。

  紫黑色的驪龍走到他身邊停下,一身甲胄的阿蘇勒和不花剌對視一眼。

  “大那顏也親自出戰?”不花剌說。

  “我的老師說,真正的將軍從不在陣後,因為不在戰鬥最激烈的地方,聞不到戰場上的血味,看不到一個個人倒下,就不能理解戰場,下的命令也就靠不住。”阿蘇勒說,“如果被姬野知道我坐在城裏指揮,他會嘲笑我的。”

  “姬野?”

  “我的一個好朋友,就是來劫法場救我的那個家夥。”阿蘇勒笑笑。

  不花剌點點頭,“大那顏會在什麽位置?”

  “我會在中軍,帶領鐵浮屠和哥哥給我的一萬騎兵,等我們前後軍被切斷,我會帶隊往前沖。”

  不花剌吃了一驚,“不行!那是最危險的位置,如果大那顏有事,誰來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