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 第六節(第3/10頁)



  龍籬伸手猛地按住絞盤的把手,阿蘇勒被吊在了半空中,鐵鏈陷入他的肉裏,像是要絞碎他全身的骨頭。

  這是一個石穴,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線微光從頭頂的那個洞穴照下來,勉強只能照亮他腳下一塊。

  “這是你的死地,其實十年之前你就該死在這裏的。”龍籬的聲音從正上方傳來,“伺候你爺爺吧,你們祖孫還能再次相逢,真是奇跡。”

  龍籬猛地抖動鐵鏈,那股震動沿著鐵鏈傳了下去,鐵鏈一段那個精巧的鎖扣自己解開了,龍籬再猛地收手,那根鐵鏈如同蛇一樣從地穴中躍出,嘩啦啦落在他腳下。

  他踩動了腳下的機括,鐵柵猛地翻扣上,阿蘇勒眼睛還未適應黑暗,他向著四面伸手,摸到的只是一根又一根的鐵欄,這是一個精巧的機括,大約是個方形的鐵籠,粗大卻不笨重,每一根鐵欄都有普通人的手腕那樣粗,卻有著嚴絲合縫的翻扣蓋子,像是東陸人用於捕捉某種珍貴的猴子時用的機械。

  “你的父親讓鐵匠打造這個籠子,花了很多的心思。他叫它‘鎖龍廷’,因為它要被用來鎖住不可能被鎖住的一種人,帕蘇爾家的狂戰士。你們在戰場上就像無人可以阻擋的狂龍。”龍籬對下面張望,“但是龍又怎麽樣呢?這個小小的籠子裏困著兩條龍,一點用都沒有。”

  他露出笑容。這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危險的逼近,從五歲開始的嚴密訓練讓他本能地後仰,同時雙手按住後腰的短刀。一粒小小的石子彈在青銅絞盤上,化為石屑,在那裏留下了一個足有指節深的缺口,一塊青銅被那枚石子硬是崩掉了。如果龍籬沒有閃避,那粒石子的力量足夠穿透龍籬的頭骨。

  “請原諒我太多嘴了,尊敬的欽達翰王。”龍籬沒有驚駭,也沒有發怒。一個刺客從小受的教育告訴他對於強大的敵人只能尊重,恐懼和怒火都無助於戰勝他,只有謙虛、懂得尊重的人才能掌握黑暗中的力量。

  沒有人回答他,那個撞擊聲還在地穴中反復地回蕩。

  “我衷心仰慕您的力量,真是可以改變一個時代的力量啊。”龍籬嘆息,“不過另一個人也擁有它,而且比你更年輕。”

  他將手中的兩柄短刀拋入了地穴,計算著時間,過了很久它們才叮當落地,這個地穴有二十丈之深,周圍都是堅硬的巖石,多年之前郭勒爾也是在這裏,從背後推了自己的父親一把,這是個完美的陷阱,會把龍也困死在其中。原先供欽達翰王享受天年的地宮被打開之後已經無法再使用了,龍籬他們一起深入地穴深處,找到一個骷髏般的老人,老人皮膚上長滿了苔蘚,正捧著新出爐的饢和烤好的羊肉往裏走,他試圖拔刀反抗,但是被旭達汗輕易地斬下胳膊,臨死前老人做了最後一件守護主子的事,背對著他們把一柄青銅鑰匙吞進了肚子裏。但是他們後來還是把那柄鑰匙挖了出來,卻只是半把,需要另一柄湊在一起才能打開地宮的銅門,可他們沒有找到另外一把鑰匙,郭勒爾甚至沒有來得及把它傳給比莫幹就死了,於是只能把上千斤的銅門整個撬了下來。

  龍籬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準任何人靠近這裏,”他扭頭看著自己背後那些蒙黑布的男人,“如果有人進攻這裏,就把牛油潑下去,點著。”

  “是。”

  “還有兩天就是十五,月亮會圓,它的力量會在那天的午夜潑灑在整個大地上,你們血管裏的血都會沸騰起來。”龍籬嘶啞地笑笑,“五王子,最後提醒你一件事,狂血和羽人的凝翼一樣,在月滿之夜會全然蘇醒。而你的爺爺已經無法控制那力量了,如果不想死,更好的辦法是一刀殺了他,殺了欽達翰王,殺了你們帕蘇爾家七十年來的傳奇。”

  龍籬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阿蘇勒默默地看著鐵籠一角的老人,他的爺爺。十年過去了,阿蘇勒已經長成了大人,可欽達翰王還是十年前的樣子,那雙直視阿蘇勒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祖孫重逢的喜悅,而像是要搏人而噬的野獸。阿蘇勒以為他已經死了,卻沒有想到他們還會相逢,十年前銅門在他背後閉合,他覺得那一刻就是永訣了。

  “爺爺……”他的嘴唇翕動著,吐出了這兩個字。

  他的眼淚忽然湧出了眼眶,像是在異鄉流浪了多年的人終於看見家鄉村子上空的炊煙,那麽溫暖,卻讓人忽然變得脆弱不堪。欽達翰王那兇戾的眼神沒有讓他卻步,他猛地上前,想要撲在這個老人的懷裏放聲大哭。這是十年之後的北都城裏僅剩的一些沒有改變的東西,雖然他已經長大,要像個男人那樣扛起責任,但在這個老人的面前,他依然可以做一個孩子,可以放肆地痛苦去宣泄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