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噤聲!”彭黎低低地喝了一聲。

  馬幫的夥計們全無聲息的時候,周圍細微的響動就暴露了出來。隱隱有某種動物的呼吸聲,細聽又像是人的嘆息聲,再仔細聽卻像是什麽都沒有,不過是風吹過泥沼的表面。那聲音一時在東,一時在西,像是一個幽魂的腳步在四周的黑暗中悄悄留下腳印。

  “中!”蘇青的聲音忽然驚破了平靜,隨之而起的是淒厲的箭嘯。

  三箭方一離弦,蘇青已經如矢石般射了出去,同時三指自腰間的箭囊中取箭,虛引青弓低著身形,急速沖向了三箭所射的方位。這個瘦削的漢子大步濺起泥漿發動沖鋒的時候,竟然有著豹子般的威勢。彭黎和榮良不過稍稍落後半步,瞬間就有六七人追隨在蘇青身側,有如雁翅的陣型展開。

  彭黎鉤刀不曾出手,首先擲出了火把。那團火光在半空中翻滾,拖出一道長長的火線,卻照不透沉重的黑暗。還未落地,忽然有“嚓”的一聲,火光飛濺,火把分為兩截落在泥沼中。刹那間,人們看清了一條修長的黑影,和他手中兇蠻的扁口彎刀。

  兵刃交擊聲、呼喝聲、哀嚎聲在黑暗中響成一片,彭黎帶著的一幫兄弟已經和黑暗中潛行的敵人沖突上了。此時雙方都沒有火把照亮,祁烈率領剩下的人護著騾馬,縱然有火把也照不出惡戰的情形。只有黑暗中金鐵交擊時偶然濺出的火花照亮人臉,隱約是彭黎大踏步地上前,大力揮舞著鉤刀逼得對手連連後退,只能不斷地以手中的扁口彎刀格擋。

  此時誰都可以看出彭黎曾有過行伍生涯,那付刻骨的狠勁完全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殺法。但是也正是這股野獸般彪悍的勁頭,讓夥計們心裏騰起了一股安全的感覺。不是這樣的漢子,踏不開雲荒的層層迷障。

  可是彭黎的心頭,卻浮起一絲不祥的感覺。對方是人而非妖鬼,本來是個好事。但是黑暗中他攻勢如潮,對方節節後退之余卻都能盡數封住他的進攻,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敵人竟仿佛能看清他的動作。他也明白發出幾聲哀嚎的都是他自己的手下,換而言之,對方並未有人受傷。他全力揮舞鉤刀,要先解決眼下這個對手挽回軍心。

  鐵器撕裂空氣的聲音忽然自腦後傳來。彭黎大驚中猛地前撲,他的對手分明在前方,卻有攻擊從背後而來,而且那人出手的速度和力量,遠非面前的這個對手可比。用盡全力的突進使得他閃過了幾乎必殺的一刀,他低低地吼一聲,後頸傳來一片火辣辣的痛。

  那柄藏在背後的刀再次帶起了風聲!彭黎這次連突前的機會都沒有,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能夠回氣那麽快,第一刀尚未用盡,第二刀已經虛勢待發。前後夾擊,他沒有生路。彭黎猛地大吼了一聲,竟然不顧身後的一刀,全力平揮鉤刀橫斬出去。

  “停手!都停手!紮西勒紮!紮西勒紮!”忽然有人放手大喊。

  鉤刀幾乎是貼著對手的腰肋死死煞住,刀刃入肉兩分,一道細細的血線在寒光凜冽的刀鋒上顯得森然奪目。而彭黎的頂門,也被一柄兇蠻的片刀壓著。

  “停手!紮西勒紮!停手!紮西勒紮!”呼喊的人全力揮舞著雙臂,一直跑進了戰團中。

  奔來的人高舉著火把,照亮了周圍的情景。一個持刀的巫民貼身站在彭黎背後,渾身漆畫著黑色和深綠的條紋,在胸口匯成一個猙獰的神獸面孔。蘇青就在三丈外,引著青弓,弓弦繃緊到了極點。剩下的夥計各有負傷,手持兵器和一兩個巫民對峙。巫民約有十人,都是彪悍過人的青年,眼中兇光畢露,沒有半分畏懼的模樣。

  彭黎已經聽出了那是祁烈的聲音。他停下鉤刀的時候,生死只在一線之間,不能不說是種非凡的勇氣。此時他一切一拉,就可以從敵人背心鉤進去,拉開半邊的肋骨,但是背後這名一直藏在黑暗裏的漆身巫民似乎是對方的首領,彭黎哪怕手指一動,那柄扁口刀也會將他的腦袋縱劈成兩半。雙方是站在天平的兩端,都不敢妄動,稍許的驚動就會發展成兩敗俱傷的結果。

  “紮西勒紮……紮西勒紮……”祁烈因為劇烈的奔跑而上氣不接下氣,卻片刻不敢停息地重復著這句話。他雙手交叉按著自己的兩肩,一步一躬腰,對著那名渾身漆畫的巫民緩步走近,神態恭謹,全沒有了平時嘴臉。

  “紮西勒紮”在巫民所操的竺文,意思是說“朋友”。雲州巫民所操的語言種類很多,有些和東陸官話相似,只是有著很多的土音,有些卻全然不同。而這種“竺文”,是家族老人祭祖時候所用的,傳說只有竺文能同行神鬼諸界,仿佛羽族所崇尚的“神使文”一樣,在整個雲荒都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