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頁)



  渾身漆畫的巫民臉上也盡是油彩,白多黑少的瞳子死死地盯著祁烈。長久的死寂,眾人心裏都在發寒,蘇青拉弓的手上隱隱有了汗意。

  “你們……是東陸的行商?”出乎預料,那個惡鬼般的巫民卻操著一口流利的東陸官話,除了咬字轉音間尚不流暢,竟比祁烈的宛州鄉間土語還要標準得多。

  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急忙點頭:“行商,行商……我們是宛州行商,帶著貨物來的,沒有惡意。”巫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死死地看了兩眼,轉而去看他背後的騾馬,而後謹慎地轉過頭,並不說話,只是以眼神和同伴交流著什麽。

  “貨物,行商,我們沒有惡意,”守在黑驪邊的商博良忽然說。

  他轉身將騾背上的麻包解開,露出了裏面金綠兩色的織錦綢緞,一碇一碇捆紮起來,束得整整齊齊。商博良緩緩地舉起了手,將自己的黑鞘長刀插在馬鞍側面的皮囊中,自騾子背上取下一碇綢緞。他以雙手捧起綢緞,緩步上前,一直走到巫民首領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伸出雙臂奉上了那塊綢緞,態度極盡謙恭之意。

  巫民首領冷冷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並沒有什麽回應。祁烈忽然覺得嘴唇幹澀得很,不由得舔了舔。

  刀光忽地一閃!那個巫民右手沉重的片刀還壓在彭黎後頸,左手卻“噌”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短彎刀,平著削向了商博良的雙手!彭黎渾身筋肉繃得鐵緊,此時全身一振,蓄積的那股力道就要發作。

  “別動!”祁烈暴喝。

  彭黎的鉤刀只是微微顫了一下,被他制住的那個巫民似乎也感到了腰間傳來的疼痛,臉部扭曲了一下,也忍著不動分毫。而那柄削向商博良的彎刀卻忽地靜止,巫民的頭兒雙眼死死盯著商博良臉上的神情,自始至終,商博良捧著那匹錦緞,恭恭敬敬地半躬著腰,臉上的神情絲毫不變。

  彎刀挑開了紋錦,繡金的織物在火光中展開,燦爛奪目,而紋錦中,只有一小片吸濕的絲綿。

  巫民的頭兒點了點頭。彭黎清晰地感覺到頭頂如山般的壓力忽然減輕了些許,那柄可怕的片刀離開了他頭頂一寸。他心念一動,手中的鉤刀也隨著挪開少許。片刀緩緩地撤去,鉤刀慢慢移開,蘇青的弓弦慢慢放松,整個場面的氣氛微妙地緩和下來。

  彭黎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腰上的痛意,學著祁烈的樣子雙手交叉按住肩膀,躬腰行禮:“紮西勒紮。”“紮西勒紮,”對面的巫民首領也還以同樣的禮節。

  所幸並沒有折損人手,只是彭黎和幾個夥計受了輕傷。彭黎帶著蘇青等幾個兄弟退回騾馬邊簡單包紮了傷口,那邊的火把下,祁烈已經操著尚不流暢的竺文和巫民們聊得眉飛色舞。

  馬幫中只有他一人懂得巫民的竺文,誰也不知道他跟巫民們大聲說著些什麽,只是遠遠地看去,巫民們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和緩,最後那個巫民的首領爽快地拍著祁烈的肩膀,兩人的笑聲傳來,似乎根本沒有剛才那番你死我活的爭鬥。

  彭黎沖著一旁的商博良點了點頭:“多虧你和老祁,否則這次就在河溝裏翻了船。”商博良微微笑了笑,並未回答。彭黎視線一低,才發現他的手悄悄隱在身側,而誰也不知道他何時又把那柄黑鞘的長刀插回了腰間。彭黎心裏微微動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他接近那個巫民的時候示以極大的誠意,可是至此卻依然沒有放松警惕。那麽這個人的鎮靜就絕非是因為不通世事,而是滄桑磨練之後令人敬畏的膽略和城府。可是偏偏看他的笑容,清澈得沒有不染邪意。

  此時祁烈已經小步跑了回來,臉上略有幾分喜氣。

  “是巫民迎親,”祁烈微微喘著粗氣,以衣袖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差點就沒命回家了,嚇得我。”“巫民迎親習慣在夜裏麽?”彭黎冷冷地不動聲色。

  “是我疏忽,這幾天,是巫民的蠱神節。平時迎親也都是在白天,不過蠱神節是個怪日子,傳說每年雨季最陰的這幾天就是蠱神節,沒有陽光鎮住,蠱神會在外遊蕩。這幾天,尤其是虎山峒養蠱的巫民,都是呆在家裏辟邪,真有什麽不得不出門的事情,也都是趁夜,而且盡量不用火把,免得被蠱神附體。”“蠱神附體?”祁烈點了點頭,往巫民那邊瞟了一眼,也壓低了聲音:“說是蠱術,其實是拘魂的一種,養蠱的日子都趁太陽最毒的日子,就是借光鎮住那些怨魂。雨季沒了陽光,怨魂鎮不住,就會自己出來遊蕩,巫民叫蠱神。雲州的地方,怪事多,說不得……”祁烈拿手在自己嘴巴上使勁拍了拍:“嘴說都晦氣,這裏邪得很,巫民的事情,不問最好。”彭黎似乎還有些將信將疑,看了看蘇青等幾個夥計,這才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微微地吐出一口氣。商博良不經意間看了彭黎一眼,看見他熊虎般的後背上,有一道汗水沿著背脊緩緩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