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易小冉 四(第3/4頁)

  易小冉不由自主地想也許他直到餓死都不會被記起來,緹衛所的武官過些日子想要使用這間牢房的時候,一推門會看見他餓死的幹枯屍體,然後拎出去直接扔在城外的亂葬崗。八松易家最後一個男人的血就要在這裏幹掉了,不是轟轟烈烈地戰死,也沒有靜穆悲傷地出殯,不過是因為打了一場無謂的架,恰好被一幫緹衛撞上了。

  他想起他的母親來。幾個遠房親戚都勸易小冉別上京,都說帝都那是大人物們的地盤,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有什幺作為?白白送掉自己的命而已。但是母親聽了易小冉的話,什幺都沒說,熬夜為他做了一件夾衣、一條褲子和一雙舒服的鞋,易小冉早晨醒來,看見衣服鞋子整整齊齊地躺在自己的枕頭邊。母親喚他吃菜粥,易小冉看著桌子對面的母親,看著她滿是針眼的手,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滴到粥碗裏。母親直視他的眼睛,說兒子你是我們易家的男人,應該像一個世家子弟那樣。世家就是世家,雖然我們窮了,可你的志氣不能虧。你可以死,但是不能認命,如果你在帝都死了,娘就算餓著肚子,也會去收你的屍體,告訴天下人你是易家的男人,你是為了清君側振朝綱去的帝都,你死是為了大胤皇帝而死!

  就是這幺個固執的女人,等到易小冉臨走的時候卻死死抓著他的手腕不放,號啕大哭像個傷心的村婦。直到大車開動,她還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追了幾步。

  易小冉感覺到鼻腔裏強烈的辛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就要湧出來。他發過誓再不哭的,可總還是忍不住。

  “你餓幺?”有人輕聲說。

  易小冉一驚,心頭巨跳,他完全沒有覺察到有人在黑暗裏逼近了他。他背一彈,躍起,如一只預備捕獵的野獸那樣,蜷在一起貼著地。就著天窗裏透進來的一點月光,他看見鐵門外一個孤零零的黑影,那是個戴著鬥笠的男人,靠在鐵門外的墻上抽煙,煙鍋裏一閃一閃地亮。

  “是你……”易小冉慢慢直起身子。

  他的心裏滿是警覺,不知這個人為何能到這裏。他被抓之後一直想自己是上了這個黑衣男人的當,卻又不知他是為了什幺騙自己,心裏恨不得殺了他。

  男人伸手把一枚鑰匙拍進鐵鎖裏,鐵門彈開,男人沖易小冉招手。

  易小冉跟著他,沿著漆黑的走道往外,走不了幾十步,轉入一間小屋。四下看去,格局和關押易小冉的牢房沒什幺區別,叁面石墻圍著,頂上一方天窗。但這裏地下鋪著竹席,陳設著幾件簡單的家具,還透著一股馥郁的花香,屋子正中一張小桌,桌上是一壺溫酒,幾個精致的小菜。站在這間清雅的小屋裏,易小冉精神微微一振。

  男人自己先在桌邊盤腿坐下,伸手招唿易小冉:“來,弄了幾個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易小冉坐到他對面。他們兩人一桌,被頭頂灑下的月光籠罩著,桌上的青瓷酒瓶上流動著動人的光。

  “雪羽瓷?”易小冉打量那個酒瓶,略略有些吃驚,這種名貴的青瓷是他家鄉晉北的特產,母親一直念叨的世家大族的器皿。

  “好酒要用好瓶裝。”男人微笑著說,第一次在易小冉面前摘下了鬥笠。他的相貌並不令人吃驚,消瘦的面頰,濃重斜飛的眉宇,眉間有一道帶著煞氣的川字紋,可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唇上的一抹胡須給他增添了一些溫和。

  他給易小冉和自己倒上酒,舉杯:“這一杯是致歉,當時有一件急事,我走開了,沒能履約等你。”

  易小冉冷冷地看著他,舉杯和他一碰,一口飲盡。

  “吃點菜,都是家鄉特產的魚饌,在帝都,不容易吃到那幺地道的晉北菜。”男人伸手比了個“請”的動作。

  “你是誰?”易小冉不動。

  “我的名字叫蘇晉安,緹衛七衛長,官封騎都尉。”男人淡淡地說。

  “你!”易小冉眉頭一跳,臉上驟然多了幾分狠意,“你果然是一條辰月走狗!”

  易小冉是為了清君側、振朝綱進京的,他心目中的敵人就是辰月教。東陸四州,每個諸侯國裏都流傳著這樣的消息,皇帝被國師古倫俄迷惑了,辰月是個邪惡的宗教,意圖把白氏皇族變成他們的傀儡,從而一統東陸。甚至有人說那些術士的秘法要靠吸食人的靈魂,所以他們總是不斷的挑起諸侯之間的戰爭,戰死的人越多他們越高興,這樣就可以吸取死人的靈魂了。世家子弟無不憤怒,自從大胤立朝之初,這些貴族一直自負血統的高貴,如今卻有人要把最高貴的皇室血統用作傀儡,挑起戰爭,這是對所有東陸世家的侮辱。他們紛紛在祠堂前立誓,把祖傳的佩劍取出來磨好,策馬去向天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