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易小冉 二十(第2/2頁)

  蘇晉安久久地沒說話。

  易小冉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大意了,無論面前這個男人是否憔悴,始終都是緹衛七衛長蘇晉安,天羅本堂都要警惕的人。在他面前只要有一句話說錯,也許就是殺身之禍。

  他想把話頭往回拉,裝作猶豫的樣子說:“我就是這幺說說,其實緹衛所的官職和校尉的軍銜對我也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我心裏還是很想重振我們易家的聲威。只是我母親年紀也不小了,我想再看看她……不過我心裏明白的,經過這次的事情,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如果你們怕我泄密,就當我剛才那些話沒說過。我還是願意跟你在帝都裏做一番事業……只是希望我母親能夠活著等我回家,為我高興。”

  蘇晉安推開門,裏面一張小桌,桌上有酒菜和一盞紅色的燈籠,蘇晉安比了個手勢,示意易小冉坐下。

  蘇晉安默默看著桌上的燈籠出神,許久,他用輕得易小冉都聽不清的聲音說:“小冉,回家吧。”

  “什幺?”易小冉一驚。

  蘇晉安扭頭看著他:“回家去看你母親吧,不要再踏進帝都半步。緹衛七所裏,知道你、我、天女葵之間關系的,只有我們叁人,只要我不說出去,沒有人會知道你曾為緹衛工作過。聖王八年從四月到九月這段時間,你在帝都所做過的事,就當它從來沒發生過。”

  “這……算你對我的慷慨?我要對你感恩幺?”易小冉覺得自己聲音幹澀。

  “用不著,就算代替我回晉北吧,我已經不可能離開這個地方了。”蘇晉安拔出酒瓶口的木塞,斟上兩杯酒,“如果可能,告訴阿葵說,讓她也回家去吧。我總不好對她說這話,好像用完了一枚棋子,就把她丟掉似的。她二十六歲了吧?該嫁人了,她那幺美,一定有好人家不在乎她的身份的。”

  “請。”蘇晉安舉杯,也不和易小冉碰,自己一飲而盡。

  易小冉捧著酒杯,看蘇晉安從桌上拾起一根筷子,敲打著空空的酒杯淺吟低唱:

  "籲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

  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閑。

  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風起。吹我入雲間。

  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淵。

  驚飚接我出。故歸彼中田。

  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

  飄飖周八澤。連翩歷五山。

  流轉無恒處。誰知吾苦艱。

  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

  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

  蘇晉安放下筷子,看著易小冉的眼睛,“這是我一位好友唱給我聽的,說離了根的飛蓬在風裏身不由己。流轉無恒處……你說像不像我們這種人?”他輕輕地笑了,“其實表面上裝得再怎幺鎮定自若,運籌帷幄,都還是會在夜深的時候覺得一個人孤零零的吧?渴望聽到一點人聲,於是總是出沒在伎館和酒肆裏。”

  “天下哀霜,人若飛蓬,”他低聲說,“小冉,阿葵,我想你們去過你們自己的生活,而我,已經逃不出去了。”

  “我只是一個倀鬼。”他最後說,沖易小安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易小冉看著他在燈下自斟自飲,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一句話。他想這大概就是他和蘇晉安之間的永訣了,訣別的時候他們兩人想到了同一個晉北的傳說,關於倀鬼,訣別的時候蘇晉安在燈下飲酒,大概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訣別的時候蘇晉安給他念了一首詩,他不懂,只隱約聽出那詩裏的喪亂悲傷。

  他最終喝下了那杯酒,轉身出門。

  塬子澈站在門外,對著他微微點頭:“行動從現在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