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八王世子 第五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人生如寄,命運兩濟,有時早上還賣著面,下午便改行駕車了,只是近來運氣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樁生意,載上兩名漂亮女客,卻又遇上官兵打架,車兒竟讓人駕了走,再不過來守株待兔,等著“楊夫人”現身還車,卻該如何呢?

別人睡覺夢的是大魚大肉,這盧雲卻是惡夢連連,正夢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餓鬼圍京之時,忽聽遠處傳來喊聲:“秦仲海來啦!秦仲海來啦!”一聽喊叫,盧雲嚇醒了過來,饒他武功有成,身子還是一晃,重心頓失,便朝深谷墜去。

“嚇”地一聲,盧雲發出掌中黏勁,穩住了身子,正要攀回樹上,方才那喊聲卻消失了。

迷迷糊糊間,盧雲也不知自己是噩夢了,還是耳鳴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著了……”仰望天際,卻見天色朦朧昏暗,細雪紛飛,瞧不太出時辰,便從樹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臉,振作了精神。

盧雲累了,昨晚他奔波勞累,徹夜未宿,一早又見到了千萬餓鬼圍城,其後更在城門口遭遇官軍盤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緊時光小憩片刻,卻是該什麽時候闔眼?正哈欠間,突聽樹下隆隆巨響,隨即傳來吼叫之聲:“讓開!前頭讓開!”

盧雲吃了一驚,轉頭去望,但見樹下飛沙走石,大批軍馬飛馳而來,正中一面旌旗,上書“勤王”,左右各一面長幡,左是“驃騎營”、右是“德王薊”。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揮城門大戰的德王爺。

“勤王軍·驃騎營”開抵紅螺山,看鐵雜踏而過,至少百騎在此,諸人顧不得佛門清靜,一路馳上山道,已然闖入了山門。如此十萬火急,必是為面見當今天子而來。

清晨黎明,西郊爆發了大戰,盧雲親眼目擊,無以計數的災民湧向京師,遂在阜城門外與朝廷兵馬推擠,這一仗折掉了勤王軍大元帥,號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幸得伍定遠坐鎮城門,方才制住了場面。

眼見百騎火急上山,盧雲忍不住嘆了口氣,便又想到當今第一大反賊,“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災民、城內都是百姓,這邊是“鎮國鐵衛”,那邊是“怒蒼山”,另還有個添亂的“義勇人”,世道如此,卻該怎麽辦?盧雲仰起頭來,凝視上天,心道:“老天爺啊老天爺,為何您總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驗咱們什麽嗎?”

天絕死前遺言:“金水橋畔龍吐珠、少林佛國大旱年”。自離水瀑以來,所見所聞,這個正統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看紅螺寺今日冠蓋雲集,不又是為來年祈雨而來?然則此刻都已過了元宵,卻還冷得嚇死人,到了立春,沒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卻該怎麽播種插秧?

想到了義勇人,盧雲不由又嘆了口氣,看三日之內,自己便得去見那位“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這個“荊軻”,下不下這個苦海,都得拿個主意出來。

殺了楊肅觀,上天就能下雨麽?那位“琦小姐”自稱為天下蔔了三卦,難不成最後一卦便是殺一人以慰上天、血濺項頸以祭鬼神?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煩意亂間,再也無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無人,當即縱身下樹,踏入了“紅螺寺”。

看這紅螺寺雖大,山門卻只有一個,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見到顧倩兮,誰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樹上睡著了,說不定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別無辦法查證,也只能混進寺裏看看,碰碰運氣。

說也奇怪,這本該警衛森嚴的山道上,這會兒卻是空蕩蕩的,一班守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兒。盧雲反正身無長物,一無文碟、二無關防,眼看無人盤問,自也樂得清閑。正哈欠間,忽聽路邊傳來啡啡之聲,轉頭一看,卻見了一匹青蔥馬,孤零零站在道邊。

盧雲心下一奇,走近了幾步,只見這青蔥馬毛色玉凈,四蹄若雪,當是匹好馬。想必是哪個大官的座騎,可不知為何,此刻卻是拴也沒拴,便扔在了路邊,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盧雲略感納悶,走到馬旁察看,只見馬鞍旁斜掛一只飽鼓鼓的大麻袋,上書“萬寶大銀莊”,想來裏頭必定裝有金銀。

盧雲猛吃一驚,看大筆財物在前,怎會有人棄之不顧?莫非有何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熱腸,忙四處去喊:“有人在這兒嗎?”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心下更感擔憂:“莫非有人墮馬了?”

馬背疾馳,最是費心勞神,稍有顛撥不慎,往往便摔下馬去,輕則斷腿骨折,重則一命嗚呼,盧雲越想越是不對,忙轉身四看,只見山道旁生滿長草,覆蓋了白雪,長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麽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也無人察覺。心念於此,趕忙袍袖一拂,掃開了草上積雪,正想撥草察看,忽然全身涼颼颼的,竟是沒來由的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