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老大哥的道具(第2/6頁)

“過年還要團拜,團拜完還要摸彩。”我接著說。

“對啦!這不是很快活嗎?”老大哥笑了,道,“你明白這個意思就對了。”

“那村長就是老大了嗎?”我一面問,一面想:家父是鄰長,鄰長起碼要算幫裏的老二。

“算不得算不得!那差得十萬八千裏,差得太遠了。”老大哥連忙搖手帶搖頭,道,“要這麽比起來,村長不過是個小庵堂的堂主,堂主上頭還有總堂主,總堂主上頭還有旗主,旗主上頭還有總旗主,總旗主上頭還有舵主,舵主上頭還有尊師、護法、正道,再上頭才是總舵主,也就是幫主—不過一般不叫總舵主、幫主,要叫就叫老爺子。”

“那你算不算老爺子?”

“我算個屁。”

“那我爸算什麽?”

“叔叔以前在幫的時節是‘理’字輩兒的。‘理’字輩兒底下是‘大’字輩兒,所以後來叔叔即便不在幫了,給你起名叫大春,這意思還是不忘本。只不過叔叔不喜歡結幫聚夥這些個事兒。我跟你說的這些,你可別說給叔叔聽。知道嗎?”

“那你是什麽字輩兒的?”

“我麽?我是‘悟’字輩兒。我還在叔叔底下的底下的底下呢!”

“那你還在我底下的底下呢!”

“不成這麽敘。”老大哥忽然板起臉來,正色道,“弟弟你沒有上香拜師,算個空子,敘不得光棍!”

然後老大哥告訴我:若非看在教親族親這兩重關系上,他是不會跟我說這些的。即令只是跟我說,這在前清也是犯了十大戒之第五戒—“戒扒灰”—算是大罪。我那時也才知道:家父對幫中事務一向守口如瓶,大約也就是因為他不肯輕犯這第五戒的緣故。

“可是你自己說我是空子,不算光棍,怎麽又說我是教親呢?”

這時老大哥的神情更加不自在了。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包新樂園,另只手平伸兩指,往煙盒口開封處輕輕一拍,盒口跳起來三支煙,他再用那兩根手指將跳起較矮的兩支煙一壓,便剩下一支了—這個動作(我也是到了很多年之後才知道)正是流離在外、奔波四方的光棍相互辨認的手勢之一—老大哥點上煙,深吸幾口,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咱張家門兒上下五代,只叔叔和我混了光棍。叔叔好鞋不踩臭狗屎,遠離江湖是非,不問武林恩怨。可我不一樣,我、我、我是老漕幫裏混事的—生是庵清人、死作庵清鬼。只可惜咱張家門兒裏沒有人明白庵清的底細,那我張世芳要是有一天死了,怎麽還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呢?所以弟弟!我跟你說這些,等你給祖宗爺爺娘磕頭的時候,就把我講的想上一遍,祖宗爺爺娘就明白了—”

“你自己也磕的,你怎麽自己不磕的時候想一遍?”

“我一跪叔叔就攙我,他一攙我就來不及跟祖宗爺爺娘報告了嘛!”老大哥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兒,一面斜眉斜眼朝外看家父他們是不是回來了,一面把布包兒口的系繩松開,將裏面的物事倒在手掌心裏;那是一枚戒指、一方印石、一只手鐲、一枚方孔古錢、一根發簪、一塊懷表和一管鋼筆。老大哥撥了撥、數了數,道:“弟弟你要是肯幫老大哥這個忙,每到年節叔叔請出牌位來叫你磕頭的時候,你就替老大哥跟祖宗爺爺娘報告報告,一回說不完說兩回,兩回說不完說三回,好歹有說清楚的一回。這些個玩意兒就合是老大哥謝謝你的小禮物。你說怎麽樣?”

“這些是幹嘛用的?”

“小道具,還都是有來歷的。”老大哥說著,拉我蹲下身,又道,“這手鐲,是我們李行李導演拍《婉君表妹》的時候用的。唐寶雲要嫁給江明的時候就戴的這個,可江明把她讓出去給他弟弟,沒嫁成。這戒指兒,是頭年兒裏拍《新娘與我》的時候甄珍戴的。印石,是宋存壽宋導演拍《破曉時分》縣太老爺案上的擺設。古錢呢—可不得了!這還是真古董,看見了沒有:乾、隆、通、寶、啊!這也是《破曉時分》裏用上的。還有這簪子,也是李行李導演剛拍的《玉觀音》裏的。這懷表和鋼筆嘛!我想一想……嗯!忘了是不是白景瑞白導演拍《寂寞的十七歲》的時候用的了。”

我看那懷表也不走、鋼筆又寫不出水來、古錢上長滿銅綠、手鐲還有裂紋,諒都是些破爛。心想:還不如給我把鋼刀或手槍來得好玩。正在不知拿與不拿之際,老大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道:“你別看這些小玩意兒不起眼,可都和咱們幫裏的事兒有著大關系呢!”

老大哥先拎起那戒指,說:“甄珍原先不樂意戴這戒指兒,嫌它太大,說是鄉下婆子才戴這麽俗氣的東西。可她非戴不可,因為《新娘與我》頭一天、頭一場上演,有人非看見那戒指兒不可,這是說好了的,這裏頭埋伏著一個拆字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