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解謎(第2/2頁)

就這麽換一雙拆字、並字的眼睛讀這闋《菩薩蠻》,我反而出了神、入了迷,繼續往下一眼看出“癡人偏病殘”所指的不是什麽殘疾人為病所苦,而是一個“知”字—也就是將“癡”字那個偏旁“疒”挖去之後所殘余者。“問卿愁底事”的“底”亦不須看作“什麽”來解,它就是指“愁”字底下的那個“心”字。“心”字一“移”,成了豎心偏旁,“移寫青燈字”不正是個“情”字嗎?“諸子莫多言”也因此便可以視之為將“諸”字之“言”旁省略而得的“者”字。“謝池碧似天”,池塘生春草,表示池中無水,若“池”中無水,即剩下另半邊的“也”字了。

最後,我再回頭看第一行,也就是原詞第一句的前半“小山重疊”。“小山”打一“丘”字,倘若重而疊之,不成了“丘丘”?在當時,“丘丘”好像是個流行音樂合唱團的名字,此團已經沉寂了一陣,不似初起時那樣透紅兇猛。然而,“丘丘”二字終究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字。我一面想著,一面在紙面上寫下了“丘”,又打個大問號。小山,山之小者謂之丘,小山?小丘?丘山山丘?最後紙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丘”和底下的一個小小的“山”,看來又像個“嶽”字了。我從而將這張手抄了《菩薩蠻》的紙片拿遠了些,順著打上圈兒的旁注字一讀,讀到了下面這個句子:嶽子鵬知情者也。”

當時我還不知道“嶽子鵬”是何許人,甚至它究竟是不是一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所謂“嶽子鵬”知情的又是什麽事。只不過這樣一個拆之又並之的句子使艷詞原先的款款深情一下子煙消雲散。所謂古典之美、婉約之致、纖秾之蘊藉、靡麗之神采……反而像可以隨時拆裝組合的積木玩具了。這一回我非但把那紙片揉成一團,還隔著六尺遠扔進了字紙簍裏,混入一堆裝過吐司面包印著滿園春店名的塑膠袋、牛奶盒以及吃剩了已經發黴的高麗菜、擤過鼻涕的衛生紙、連末二字也對不中的過期發票……總之就當它是垃圾。

我當然也不知道那就是謎底。愛情怎麽可能有那樣無趣的謎底?愛情如果是謎面,它的謎底應該是我二十五歲人生所即將面對的種種浪漫的可能,應該是迷霧般神秘的未來所透入的幾許黃金色澤的曙光,應該是令人向往、沉醉、癡迷的溫柔思念,應該是我還猜不透、摸不著、看不清也想像不出的姣美容顏,應該是愉悅且充滿智慧的交談,應該是非常非常之《菩薩蠻》的一種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