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理想的讀者(第2/3頁)

接下來的第三段文字則要言不煩地指出:直接由“哼哈二才”委令的洪英光棍羅德強的確曾說服莫人傑離開香港、轉匿大陸。其手段則反而是利用“哼哈二才”在一九五五年間檢舉莫人傑的“總登記”資料,使之心生極大的畏怖。是以高陽殘稿中引駒正春所述,莫人傑說過這麽兩段話:我決不能去台灣”,“去台灣我半道上就叫‘老頭子’給槍斃了”。那麽,龍芳懷疑羅德強居間“煽惑”,“實為聯絡人”的角色,也在這段文字中得到了旁證。

倒是接下來的第四段文字引起了我對高陽殘稿中另一處有頭無尾的線索的揣想。那就是羅德強將莫人傑誘回內地之後六年,兩人重逢於東京東寶片場,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之所以如此揣想,必須先回到羅德強身上說。

在前引的第四段中,有所謂“行動過程出現重大瑕疵”,應該是指羅德強闖入“河洛漢方針灸醫院”搜尋《呂氏銅人簿》時不慎遺失其身份掩護證件。“當即施以制裁”則應該是指他墜樓喪生、旋以“精神異常男子跳樓自殺”結案。這些過節另於汪勛如《天地會之醫術、醫學與醫道》和高陽殘稿中皆曾敘及,可信不誣。以殘稿所揭示者言,無論魏三爺或龍芳,其推斷羅德強的死因不外是特務身份暴露或涉入“周鴻慶事件”內幕過深而遭滅口。可是,陳秀美卻在此處橫生枝節,稱羅德強“擅自泄露任務機密”,難道這也是“施以制裁”的另一原因嗎?還有,它是否更與羅德強“自行”前往汪勛如處展開破毀式的搜索有關呢?再者羅德強墜樓時間,上距他出現在東京東寶片場、密晤莫人傑的九月二十八日,其間不過四十天,二者會不會有什麽因果關系呢?

於是我開始以想像來重建那一次密晤—

已經在大陸潛匿六年之久的莫人傑像個傀儡般經上級“遴選”加入這個“油壓機械考察團”來到東京。這一天的參訪活動十分輕松,目的地是東寶片場,莫人傑也許並沒有預期此行會遇見羅德強—一個曾經協助他逃過特務制裁手段的老友。這一次其實顯然是羅德強早作安排的巧遇,當然是個陷阱,羅德強必須誘導莫人傑道出“我要去中華民國大使館”之語,俾能另行設計老漕幫方面出手阻撓,是以刻意編派了一套事後證明根本無效的聯絡暗語,由莫人傑隨手抄錄在一本東寶片場道具圖籍《肉筆浮世繪》的折頁之中以便立即記誦。這個細節似乎說明了一點:莫人傑其實在期待著甚至主動提出了另一次收取某一物件的約會,只不過約會的對象並非羅德強本人,所以在那一套聯絡暗語中的第二句須設定由對方盤詰“羅先生怎麽說”,以證明其並非不相幹的第三者。也可能正因手邊這本道具書提供了靈感,羅德強才順口編出第三句答詞是“說浮世繪養眼”,當對方再應以“羅先生說得好”之後,莫人傑便可提出“那麽東西可帶來了”的問題。至於“東西”是什麽?恐怕這世上無人再能答復,因為羅德強在片場所允諾者從頭到尾只是一個謊言。不過,以莫人傑當時“決不能去台灣,也不再去大陸”,並一再央求駒正春“放一條生路”的處境看來,或許—這純粹出乎我的大膽假設—莫人傑所渴望的“東西”極可能是一本能夠讓他潛逃偷渡的其他國家護照之類的文件,亦未可知。總的說來,莫人傑上了個天大的當,而萬硯方則在同一個詭局迷陣之中上了個比天還大的當。

至於羅德強本人呢?我推斷他在片場密晤之後不久便回到台灣了。但是,一定有某種同此番密晤有關的原因促使他未奉命令即率眾闖赴“河洛漢方針灸醫院”,以近乎瘋狂的手段搗毀該院設施,此後不到十二小時便墜樓喪生了。在想到這個過程之際,我同時找出了那本《天地會之醫術、醫學與醫道》,翻到羅德強當時說的一句話:“洪英光棍容不得汪家醫在此生存!”試問:一個替洪達展布置了那一石二鳥奇謀的大特務如何會如此莽撞地留言恫嚇呢?

若非莽撞,這裏面只能有一個解釋:“洪英光棍容不得汪家醫在此生存”並非無意間泄露而成為羅德強隨即遭到制裁的原因。實情應該由逆向思之而得見端倪—就在羅德強擺了莫人傑一道之後,忽然因為某種發現(而此一發現又與天地會的死對頭老漕幫有關)而對之前的行動有了不一樣的想法或作為,且自知絕對逃不過制裁,才故意找上老漕幫幫朋汪勛如所開設的醫院大鬧一場,如此則“洪英光棍容不得汪家醫在此生存”一語便非簡單的恫嚇,而是曲意的警告了。接下來一連串的失誤—包括遺失證件、於汪氏報警處理後去而復回以及與勘察現場之刑警大事周旋,顯然皆出於一個務使事件擴大並借媒體渲染而公諸於世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