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煙生墟落垂垂晚(第3/4頁)

她將金甲接過。

荒城的百姓用目光催促著她,她猶豫了一下,解開包裹,一件件將鎧甲穿起。

繡滿七色彩雲的青綢襯裙。

用金線鏤刻而成,襯了最柔軟的小羊皮的戰靴。

書著上古符箓及道教諸神名諱的黃金鎖甲。

打造成一整只展翅鳳凰的明盔。

以及精致婉轉,柔媚而莊嚴的黃金面具,輕輕合在相思那清麗的容顏上。

在火把暗弱的光下,在滿天廢棄與荒蕪中,她是那麽奪目,那麽輝煌,宛如諸天降臨的女神,一塵不染,妖媚莊嚴。

她是荒城的蓮花天女,亦是大明的永樂公主。

荒城的百姓低低贊嘆著。他們願意看到他們的救命恩人無比美麗、威嚴。

沒有人看到,面具下的相思的眼淚。

時間、空間,仿佛因這面具的輕輕一合,重疊在了一起。數月的艱辛,卻仿佛又回到了命運的原點。

荒城,仍是一座等待救贖之城,但她卻已經精疲力竭,無法再引領他們了。

她只能期盼著,打馬奔向中原的孟天成,能夠帶著那個人歸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才會是荒城唯一的救贖。

老者們輕輕交換了個眼神,他們跪下,向相思拜別。

淚眼朦朧的相思,陷入迷惘的想象中,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臉色是那麽悲苦而決絕。

他們跪拜著他們的蓮花天女,仿佛跪拜著諸天神靈。然後,他們的頭再也不擡起,慢慢地,退了出去。

篝火,隨之化成火把,消失在陰霾而濕沉的空氣裏。整座城池,仿佛全部空了下來。

相思靜靜地坐在城墻之下。高大、頹廢的城墻,仿佛隨時都會倒塌下來,將她埋葬。她迫使自己思考著,卻什麽都無法想起、什麽都無法想下去。

她渾身裹在華美壯麗的黃金鎧甲中,她是荒城中唯一的美麗。

萬籟俱寂,荒城仿佛已死去。

人們像是終於疲倦了,從狂歡中解脫,消失在每個街頭。

仿佛,只有相思是清醒的。

不知為何,她心頭忽然泛起那些老者的面容。

她心底感到了一陣驚恐,忍不住站了起來。

荒城的死寂立即包圍住了她,令她感到一陣呼吸的艱難。她無助地掃視著周圍,卻只能聽到自己空洞的心跳。

一陣銳利而悠遠的哨音傳了過來,相思面色猛然一變!

這哨音是那麽熟悉,她仿佛在何時曾聽過。

哨音淒厲,加劇了她心底的不安,她忍不住循著哨音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腳步猝然停住。

她用力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下一秒,她就會死去。黃金的盔甲倏然變得那麽冰冷,像一柄嵌在胸口的刀。

那是荒城之東,一座小小的山谷。

連綿的大青山在此處化為重重山巒,隱在黏糊而潮濕的霧氣中,將這座小山谷拱托烘托在荒城之側。北地山川,多生大樹,這座小山被各種各樣的樹木覆蓋著,亙古以來便幽寂無匹,無人踏足。

而今,全被打破。

一支支碧色的火把,聚攏在山谷最深處。四只巨大的青銅鼎羅列在山谷正中,古拙的巨大鼎身上鑄刻著獰厲的怪獸,每三只繚繞在一只鼎上面,將沉重的鼎身高高支起。

相思的身軀不由得顫抖起來。

因為,那些昂首望天的巨大怪獸,全都沒有眼睛。

它們空洞的眼眶幽深無比,死死盯著陰霾的天空,仿佛在期待著上天的垂憫。它們的期待又充滿著怨恨,尖銳的牙齒死死咬住鼎身。

一支支火把慢慢扔進了鼎中,幾丈長的碧綠火芒自鼎中狂湧而出,宛如末世青蓮,直灼碧空。尖銳的哨音隨之而出,悠長而寂靜。

荒城的百姓,幾乎全都集中在這裏,一支支地,將火把投出去。

鼎,被一座座點燃,碧沉沉的光越來越濃,將山谷中映襯得一片妖異。

相思緊緊咬住嘴唇,她赫然想起,她初臨荒城時,就曾遭遇到這一幕淒厲的景象!

而今,重演。

四只巨鼎中間,跪拜著十幾人。他們全身都被雪白的長袍圍裹著,隨著淒厲的哨音,緩慢而單調地跪拜著。

他們跪拜的,是一柄漆黑的匕首,匕首上雕刻著獰厲的蛇。

那只蛇,同樣沒有眸子。

沉悶的祈禱聲響了起來,就像是五月發黴的雨。

當先的一人忽然將身上白袍撕下,恭謹地放在地面上。他面朝荒城跪了下去,雙手將那柄漆黑蛇匕托了起來。

相思赫然發現,他就是早晨將黃金盔甲送給她的老人!

他身後的人也一齊將白袍撕下,鋪在地面上,跪下。

他們盯著那柄蛇匕,跪拜七次,蒼老的臉上露出了歡喜之容。

他們,都是向相思敬獻金甲,而後跪拜告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