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酒痕空伴素衣塵(第2/6頁)

卓王孫遙望著三連城的陰影,悠然道:“一月前,我說過,要將兩件禮物親手帶到重劫面前。”

“三連之城的劫灰,與他信奉的梵天之血。”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羽箭。在煌煌光芒的返照裏,他展顏微笑。

仿佛是古時名士,在月夜驚醒了夢境,忽然想起了故人的邀約,於是乘興而去:

“到了實現的時候。”

相思的臉色卻瞬間慘白,顫聲道:“可是……可是梵天,便是楊盟主啊!”

卓王孫的目光從她身上寸寸掃過,緩緩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的笑容依舊是那麽溫柔,卻讓相思感到一陣森寒。

她禁不住退了一步,聲音中已只剩下了哀懇:“他是你的朋友,你應該去救他啊。”她擡頭注視著他,眼中淚光盈盈而動;“我求你,去救他。”

卓王孫淡淡道:“不。”

淡淡的話語,卻已是不容商議的裁斷。

驚駭、恐懼、絕望,宛如午夜的風,瞬間掠過相思的眼眸,淚水從她蒼白的臉上無聲滑落,帶著心碎的哀傷,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卓王孫卻絲毫不為所動,他遙望遠天,一字字道:

“是他自己,選擇了毀滅。”

她緊緊咬住嘴唇,那一刻,她的心在抽搐,幾乎忍不住要跪在他面前,祈求他。

卻又一個字,也無法說出。

她突然咬牙,向帳外奔去。無論如何,她不能拋下他,不能將他扔在那座注定要化為劫灰的城池。

卻聽他道:“站住。”

相思猝然止步。那一刻,她心底湧起一絲奢望,或許他會回心轉意,去救出楊逸之。畢竟,他們是朋友,不應該因為她的緣故,而反目成仇。

然而,她只聽到他冰冷的話:

“今日淩晨,我必會射出這一箭,無論誰在城中。”

他的臉色漸漸沉下,一字字,都化為利刃,刀刀鏤刻刻在相思的心上:

“——他,或者你。”

相思緊咬嘴唇,沒有回頭,向夜色中奔去。

重劫坐在黃金之城的最頂上。

深沉的夜色包圍著他,也包圍著整座三連城。濃密的黑霧宛如無數妖魔,旋繞在黃金城周圍,將這座城池渲染得仿佛浮空之城一般,偉大、莊嚴。

這本是天帝之都,不在人間。

而此時,這一切,都無法保護它。

黎明的第一縷曙光照耀這座城的時候,有一個人,會拿著濕婆之弓前來,射穿這座城。

看到那個青衣男子的第一天起,重劫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預感。

神的讖語即將實現,三連之城,將在他手中灰飛煙滅。

他從這個男子身上,看到了毀滅的威嚴。無論這個青衣落落的男子看去多麽從容、優雅,他靈魂深處,卻永遠藏著一個滅世狂舞的影子,那是以毀滅為名的神祇,用天地間至美的節拍,踏出毀滅眾生的威嚴。

到了這個讖語實現的一天了麽?

重劫赤足,坐在黃金之城冰冷的階梯上。

廣闊的城頂一無所有,只有這孱弱的身影,與一杯酒。他深深地凝視著這杯酒,蒼白的長袍如一朵雲,從台階的頂端垂落。

他長久不語,臉上掛著詭秘的笑容。

神明靜靜站在他身側,亦恍惚無言。

天地寂靜,沒有半點聲音。這座城是一座死城。當濕婆之弓到臨時,它便注定崩滅。

這是神明對它的祝福,也是對它的詛咒。

——孩子,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重劫伏在地上,手指在階梯上輕輕畫著圈。一個一個圈圍繞著酒杯,逐漸向外擴去。

要多久,才能擴滿這座城?要多久,才能擴滿世界?

重劫雙眸中閃過一陣深邃的痛苦。

他緩緩站起來。白衣在夜風中揚起,緊緊圍裹著他。

這一刻,他是那麽寂寞。

他望著腳下的大地。非天一族的夢想在他心中掠過。那也曾是他之夢想,他期待有一天能將非天族之光輝布滿整個大地。

於今,再無實現的可能。

他猝然揮袖。

酒杯哐啷一聲,碎裂。

酒液四溢,流過他畫出的一個個圓圈。

他簇擁著著白袍,凝視著酒液劃出的痕跡,突然,冷冷道:

“我從馬奶酒的痕跡裏,看出你必將與這座城同歸於盡。”

他的目光擡起,冷冷盯著神明。

神明默然不語,他是清醒的、還是迷惘的?他是梵天,還是楊逸之?

重劫盯著他,良久不語。

黃金之城上的風,是如此的冷。

重劫突然執起神明的手,道:“跟我來!”

他大踏步走下黃金之城,沿著階梯,一直走到黃金之城與白銀之城的交接處,那裏,倒懸的黃金之頂與白銀之頂交匯在一起,形成一只直徑數丈的巨柱,非金非銀,卻是最妖異、淒厲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