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浮生欲老花間樹(第3/6頁)

千利紫石頓了頓,道:“既然如此,你還畫出來幹嗎,一直留在腦海中豈非更好?”

白蘊之笑了笑,道:“姑娘只怕是從未做過畫的人。雖有成竹在胸之說,但事實上,心中所想和手中所繪決沒有完全重合的時候。一開始是筆法無力完美的表達思想,但到了後來,則是每一筆都能帶來新的靈感,讓思想再進一層。如此往復,永無止境,這也就是丹青之道的魅力所在。”

千利紫石臉色更加陰沉,道:“你這些話我聽不懂,也不想聽。”

眾人漸漸覺得有些異樣。千利紫石以前雖也不近人情,冷若冰霜,但行事卻極為謹慎,若非小晏問起,她絕無一句多余的話。如今不但語氣逼人,神情也極為煩躁,宛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白蘊之卻毫無察覺,依舊笑道:“我記得釋迦本生故事中有舍身飼虎之說,想來釋迦太子慈悲為懷,連血肉之軀都可以舍棄。貴主人生就神佛一般的面容,卻連一襲衣衫也不肯脫下麽?”

千利紫石臉上浮出一絲古怪的冷笑,低聲說了句“胡言亂語!”就在同時,她突然出掌,往近在咫尺的白蘊之胸前拍去。白蘊之大駭之下,指尖下意識的動了動。

千利紫石此招毫無征兆,卻又極準極狠,完全是要立斃對手於掌下的架勢。小晏震驚之余,欲要救援,手上又遲疑了片刻。

因為他已看到白蘊之指尖的動作。

這輕輕一動之下,她的手已經放到了破解此招最恰當的位置上,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僅從這一動的見識、時機而言,白蘊之的武功當遠在千利紫石之上。

卓王孫、楊逸之心中也是一震,難道蜉蝣之國所謂文明之中還包含了天下四方的武學?若真是如此,那麽千百年來,在這從不為人所知的林中小國裏,在蜉蝣國人近乎苦行的世代經營下,它又已發展到何種境界?

然而,就在這一瞬之間,千利紫石雙掌已經重重擊在白蘊之胸前。

一聲悶響,白蘊之整個人宛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飄了出去。千利紫石的掌力竟沒有受到分毫阻礙,盡數擊上了她的身體!

小晏心下一沉,身形躍起,穩穩的將白蘊之抱在懷中。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千利紫石這一掌全力施出,根本不留半點真氣護體,掌力之盛,江湖上武功稍弱者都難以抵擋,何況白蘊之這樣一個毫無內力的柔弱少女?

白蘊之面色如紙,嘴角胸前都被鮮血染紅,胸膛上已看不到一絲起伏。小晏遲疑片刻,仍反手將七枚銀針刺入她頭頂,內力順著銀針徐徐注入她的體內。

然而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白費功夫而已。

小晏終於嘆了口氣,輕輕將白蘊之的屍體放下,他修眉緊鎖,神色變換不定,卻始終沒有擡頭看千利紫石一眼。

千利紫石猛然退開兩步,愕然注視著自己的雙掌,似乎極度驚訝於自己的所為。她突然跪倒在小晏身邊,伸手想拉住他,喃喃道:“少主人……”

小晏輕一拂袖,站起身來,轉身對草地上那群蜉蝣國男子一拱手,正要開口,村東卻傳來一陣歡快的歌聲,看來女王加冕之禮已然完成。

蜉蝣國男子默默站在草地上,臉上是一種震驚、沉痛到了極至之後的木然。他們生命中那短暫的歡樂如今卻被一群不速之客隨手撕裂,而在蜉蝣國的漫漫歷史中,根本沒有血腥二字。連死亡,也被哲思的光環籠罩,回歸於超越之後的曠達。對於他們而言,所知的最大的痛苦只是思辯的痛苦。他們能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理解人類的一切,但當殺戮和傷害真的來臨,真的直面同胞鮮血淋漓的屍體,他們卻完全不能理解。

遠處歌聲裊裊,純真得如來自天庭的喜悅之聲襯著此處濃濃的血腥,顯得如此的生硬,不協。小晏搖了搖頭,欲說的話卻再難出口。

過了好久,那群蜉蝣國男子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他們默然向中心聚攏,當中走出一人,小心翼翼的抱起白蘊之的屍體。其他人圍繞在她周圍,低頭無語。

小晏不忍再看,長嘆道:“如今……”

當中那人擡起頭注視著眼前的來客,聲音極為沉痛,卻也極為堅決:“事已至此,諸位也不必多言。目前有兩條路讓諸位選擇。”

小晏歉然道:“請講。”

蜉蝣國人道:“一是諸位跟我到王宮,請女王處罰;二是諸位將我等全數殺死,然後自可離去。以諸位的武功,殺死我們當然輕而易舉,然而我們中若有一人不死,決不讓諸位離開此處半步。”這幾句話一字一句,講的很慢,語氣算不上慷慨激昂,也絲毫沒有恫嚇之意,只是極為認真,認真到讓你無法不相信這點:任何人要想離開此處,就非得從這幾百個少年的屍體上踩過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