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魔

崗仁波濟峰頂。

碧藍穹頂緩緩張開,卻是如此之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觸到。夕陽顯得格外巨大渾圓,沉沉綴在空中,將天幕繃的更緊。滿空夕照顯得極為刺目,日暈周圍垂下絲絲雲霞,卻紅的詭異,仿佛是殘陽滲下的無數鮮紅血絲,將湛藍的天空染的淒艷而恐怖。

地上的皚皚白雪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空的奇景。殘霞染紅天空,也浸染大地。峰頂上,一塊巨大的巖石突兀的高出地表,直向青天。

而這巖石之上,一個人長身而立,身上衣衫獵獵當風,如一朵最高潔的白雲自在卷舒於天幕盡頭,卻比這落雪更加奪目。

楊逸之。

他獨立在這巖石上,似乎已經等了很久。斜陽將輝煌的影子投照在他身上,仿佛他的身影亙古以來就已融入了這雪峰藍天之中。

踢嗒踢嗒,巨大的雪巖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馬蹄聲。

一個年輕僧人,牽著一匹白馬,馬背上端坐著他的上師,向楊逸之所在之處走來。他們身後,還跟著數十位藏密高僧。他們走得並不快,似乎重傷未復,但臉上的神色,卻都極為莊嚴。

楊逸之眉頭一皺,他和卓王孫相約一戰之處,武林中除了極少數人外,再無人知曉,何況中原武林和藏傳佛教諸派系素少牽連,這些藏密大德又如何會突然現身這茫茫雪峰之顛?

白馬上的上師從馬背上下來,拱手對楊逸之道:“楊盟主。在下甘丹寺白摩。”

楊逸之還禮道:“大師。”

白摩大師打量了楊逸之片刻,神情頗為復雜,最終嘆息一聲,道:“楊盟主此番擔負武林正道重任,與卓閣主約戰神山之顛,舍一己之生死,負天下之大道,實在令人敬佩。

楊逸之淡然笑道:“晚輩分內之責,大師言重了。”

“然而——”白摩大師注視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淡,透露出幾分冷漠:“白摩想鬥膽問盟主一句,面對如此重任,盟主自問可有必勝的信心?”

楊逸之微一皺眉:“大師是不信任晚輩?”

白摩大師淡淡道:“盟主的武功如何,白摩遠在藏邊,未得親見,姑且不論。然而天下人風傳,盟主與卓閣主伉儷友情甚篤,此番前來藏邊,更是一路同行,歷經諸多磨難,可謂患難之交。只可惜而此番決鬥,並非計較武功高下,而要立判生死。武林興衰命脈俱在盟主劍上,然而盟主就算勝了,卻以為自己到時候可以斬下這一劍麽?”

楊逸之默然片刻,道:“以楊某個人而言,當然不願意。但卓先生殺孽太重,行為為舉世所不容。與其讓武林正道與華音閣的紛爭無休止持續下去,楊某倒寧願我二人中,有一人死於對方劍下,以作了斷。”

白摩搖頭道:“盟主此言差矣。此戰並非盟主與卓閣主個人恩怨,而是關系整個武林命脈,正邪勢力的消長。然而……”他眸中神光突然一凜:“盟主為殺人而來,但心中並無殺意,豈非置自己於不勝的境地?”

楊逸之道:“那又如何?”

白摩決然道:“因此,這負擔天下興亡之劍,就不該由盟主來拿!”

他此話一出,四圍峰巒皆動。而數位大德臉上卻未有震驚之意,顯然早已有備而來。

楊逸之淡淡一笑,將目光投向遠天,道:“大師有話何妨直說。”

白摩大師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輕易洞察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又能如此鎮定,不卑不亢,也難怪他能夠以弱冠之年登上了武林權勢的顛峰,然而或許正是這樣,他才陷入了更為復雜、陰險的爭鬥之中。

白摩嘆息了一聲,道:“既然盟主明白,白摩也不再遮掩——並非白摩不信任盟主,而是盟主已然失去了一些長老們的信任。”

楊逸之微笑道:“久聞少林曇宗大師與甘丹寺白摩上師、以及藏邊諸大德都是多年至交,想來必定委托了上師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在此刻對楊某講明。”

白摩大師嘆息道:“沒想到盟主早已料到此事,他們還是低估你了。然而曇宗和我乃是過命的交情,他臨終的心願,無論如何也要幫他完成。”他向後揮了揮手:“子耽,你過來。”那年輕僧人應聲走上前來。

白摩大師對楊逸之道:“他名方子耽,少林曇宗大師的唯一俗家弟子。自天羅教一劫後,少林聲勢蕭條,完全無法頂戴武林第一大派的桂冠,曇宗大師深以為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恢復少林武林正宗的地位。而這位年輕人,又是他希望中最重要的部分。雖然,中原極少有人知道子耽的存在,但他的實力,已遠在任何名門後輩之上。”他眼中神光炯炯,注視著楊逸之道:“他和你一樣,是武林後輩中不世出的人才。只是他的心比你單純,他只相信武林中的正義,而不像你遊走在諸多心結之間——因此,我相信曇宗大師的判斷,他才是武林正道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