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生涯盡處證鴛盟

蔣靈騫早聽見有人進來,手裏扣了只簪子以防不測。與沈瑄一照面,怔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日方道:“出去!”

沈瑄這才意識到,蔣靈騫衣衫不整地躺在被子裏,自己未免太失禮。過了一會兒,蔣靈騫撩開珠簾出來,玄色的長衣已束上,頭發卻未梳,亂紛紛披在肩上。

“她把你關在這裏?”沈瑄問道。蔣靈騫點點頭。

沈瑄呆了一會兒,躊躇道:“那日你受了傷,可好些了?”蔣靈騫又點點頭,仍是不語。

沈瑄不知如何是好,終於道:“離兒,你還在惱我麽?”蔣靈騫嘆了一聲,眼圈就紅了:“我知道爺爺的死不能怪你。別再提這件事了。”

沈瑄如釋重負,心情卻反而愧疚起來。離兒無父無母,蔣聽松雖然乖僻嚴厲,終歸是她在世上惟一的親人,這麽多年終歸是相依為命,祖孫情深。他突然橫死,離兒當然傷心欲絕。而沈瑄自己對於此事,也的確難逃嫌疑,無怪她大發脾氣,說出那樣的話來。自己拂袖而去,反而埋怨她絕情,實在是太不體諒她了。離兒若不是匆匆下山追趕自己,怎會被鏡湖派伏擊,又怎會落到吳越王妃手裏身陷囹圄?從前似乎總是他遷就離兒的時候多,其實離兒一直非常理解他。他想著想著,只是出神,竟忘了還要說什麽話了。

“怎麽你還是被捉進來了。那天不是有人救了你麽?”蔣靈騫問。沈瑄道:“我想進來救你。”“你覺得,救得了我麽?”蔣靈騫道。沈瑄笑道:“救不救得了,總要試一試。”

蔣靈騫擡頭瞟了他一眼,沈瑄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她看穿了:反正這樣一來,就算救不了,生死不離的約許,總是如願了。

“你倆好像很開心嘛!”吳越王妃從屏風後繞出。蔣靈騫本來已握住了沈瑄的手,這時急急甩開,退開半步。沈瑄卻又一把抓住。

吳越王妃笑道:“沈大夫,我沒虧待你的未婚妻吧?”沈瑄第一次聽人說蔣靈騫是“他的”未婚妻子,對吳越王妃不知該惱恨還是感激。

“蔣姑娘這樣冰雪似的人兒,”她續道,“我怎忍心讓她住在又冷又濕的地牢裏。這間屋子,是不是很不錯?”

蔣靈騫道:“你就是把你的寢宮讓給我住,我也不還給你地圖。”她始終沒有說地圖不在手中,防止吳越王妃狠下殺手。吳越王妃淡淡一笑:“你還以為我要的是地圖?那地圖在你手裏這麽久,你就是抄上一千份在江湖上散發也盡可以,我還要做什麽?再說,反正這地圖也是假的。”

“假的?”蔣靈騫和沈瑄同時驚呼。

吳越王妃面露得意之色,在一張花梨木海棠纏枝椅上坐了下來:“世人費盡心機,辛辛苦苦追尋來的,卻是一場空,世事多半如此。反正你倆也出不去了,我不妨告訴你們。我這地下宮殿沒有幾間屋子,也沒設許多機關。雖然有幾處布置得講究了點,也並沒有埋下金銀財寶。試想,我若真的修建那麽一個宏大復雜的迷宮,又弄得東海龍宮似的,那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錢家在吳越的江山,還坐不坐得穩?可那些江湖上的人聽見我有一個地宮,自然要想啦。吳越王妃嘛,驕奢淫逸,用心險惡,這地宮當然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什麽迷宮,什麽財寶,那都是他們自己以訛傳訛弄出來的。哼,真有想像力!至於那些死在這裏的人,那全是因為他們來之前便走漏了消息,被我親手解決掉了。”蔣靈騫和沈瑄聽得目瞪口呆。

吳越王妃道:“我弄了這麽一個隱秘的地方,不過一時心情所至,想讓這裏成為我最後的歸宿。所以也決不允許外人進來。”說到這裏,她的眼神迷離起來,“不料卻引來這些謠言。我就索性弄出了一張迷宮地圖,看看還能引出些什麽來!蔣姑娘,你來盜圖是將近三年前的事情吧,那時你才幾歲?你想,我若真有一個迷宮,為什麽還巴巴地畫一張地圖出來讓人知道?就算畫了圖,又怎麽會讓一個小姑娘輕易偷走?不過你也不用太抱屈,我說過,這裏本來沒什麽要緊的東西要隱瞞,所以那張假地圖也並不是全假,那是在原圖上憑空加了一些不存在的路徑,其實是殊途同歸。倘若有明眼人能去蕪存真,仍是一張地宮的正確路徑圖。只不過——”她微微一笑,“恐怕很少有人能不受旁路的幹擾吧?”

沈瑄漸漸明白過來,蔣靈騫拿到那張地圖之後,一定細細研究過。聰明如她,也未能記住那些龐雜的路徑。但她對正確的路途也就印象最深。所以照著她畫的草圖,是大致可以在這地宮中穿行的。但若拿著地圖“真本”,可就不免麻煩了。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這就是江湖。最復雜的迷宮是造不出來的,那是在人的心裏。我在敵人心裏築了個迷宮,豈不比什麽磚瓦泥石更強?”吳越王妃微笑道。她見一對年輕人默默不語,顯然是被自己的高論震懾住了,又得意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了你,蔣姑娘,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麽千辛萬苦要捉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