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劍底斷腸紅

一氣狂奔數十裏,沈瑄終於撲倒在地上,鮮血沿著石板路滴滴淌下。

當他醒來的時候,卻是半臥在一只濕漉漉的竹筐裏。竹筐被人拖著,在泥地上慢慢滑動。一角灰色的僧袍飄過來。

“大師……”沈瑄輕喚道。枯葉那張滿是皺紋的慈祥臉孔轉了過來:“唉,叫你不要去。傷成這個樣子……”

在枯葉那間彌漫著藥香的草廬中,沈瑄數著窗外的寒星,怎麽也睡不著。直到這時他才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白天的事。究竟是誰躲在暗中,撿起了他落下的劍擲向蔣聽松。本來是來得及捉住他的,可自己和蔣靈騫只顧著爭執,竟然誰也沒有想到。離兒,離兒,他不無傷心地想到這個名字。昨夜星辰,昨夜清風,只如高唐一夢耳。片刻之間便狂風吹盡,只剩下無始無終的仇恨。

還有,劍上的碧血毒是怎麽回事?這問題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想。是誰擁有洞庭派的不傳之秘,又是在什麽時候悄悄塗抹在自己的劍上?這些日子來他顛沛流離,能夠接近這把劍的人實在很多,而其中有理由暗害蔣聽松的人亦不在少數。自從他離開君山,這把劍就未沾過血,蔣聽松是第一個。君山上的人當然懂得碧血毒……他不願去猜疑那些最親密的人,轉念又想,其實他是在離開洞庭派很久之後,才決定要上天台山的。只有葉清塵、季如藍和青梅幾個人知道。季如藍不可能有碧血毒,青梅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他苦笑一聲:“難道是葉大哥?”但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葉清塵義薄雲天,怎會使這種手段!他武功在蔣聽松之上,要殺他盡可以明鬥。離兒不相信自己,自己竟也會懷疑肝膽相照的義兄!

難道,又是吳越王妃……

天色微明時,他才漸漸合了眼,睡到日出,起身道別。枯葉苦苦攔著,非要他養好傷再走。沈瑄自知這傷是養不好的,拗不過老人的好意,只得又住一日。到第三天,有山民來請枯葉出診,沈瑄遂留下一張字條,悄悄離開。

下山倒比上山快。不過幾天工夫,一路山花已紛紛凋謝,亂紅風卷,暮春景象。當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十年。

沈瑄也不知該去哪裏,洞庭湖當然不能回了,離兒又再也不願見自己,或者去找葉大哥?可是找到他又能怎樣?還不如在江湖上隨處飄零,大限一到,就地倒下。這幾日吐血又比往常多了,也許不用等半年那麽久,就可以解脫了吧?沈瑄想到此處,竟然很有點欣然,中午在路邊小店中吃飯,便叫了一大壺酒。

店小二送酒過來,神情卻有些古怪,不住打量他背後的行囊。

這時坐在門口的老板娘開口了:“這位相公,你是不是有個同伴,一路走失了呀?”“沒有啊!”沈瑄奇道。

店小二道:“相公你背的這個長長的,是不是琴?”“是的。”沈瑄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對了對了,”老板娘笑道,“昨天中午有個小姑娘來問,有沒有一個帶著劍、背著琴的年輕相公走過。這幾天帶劍的人倒是走過幾個,背琴的人從來沒見過。想不到今天就來了。”

沈瑄驚疑道:“是個什麽樣的姑娘?穿黑色衣服麽?”

“實在對不住,”老板娘笑道,“那姑娘生得太好看,小仙女似的。我光顧著看她的小臉兒,都沒見穿的什麽衣服。她是不是你妹子啊?她往前面去了。”

難道真的是她麽?沈瑄的臉不由得一紅,但接著又煞白起來:她不留在山上給爺爺守孝,匆匆追來,多半仍是不放過我。其實你何苦這麽著急?沈瑄當然不想碰見她,但不知怎地,竟然下意識地加快了行程。

幾天之後,到了越州。十裏平湖明如鏡,天光雲影。沈瑄坐在鏡湖邊一間名叫聽雪樓的酒樓上,心裏忐忑不安。他一進越州城,就覺得有人在背後暗暗注意自己,他憑直覺知道,決不是那個人。但究竟是什麽人呢?

湖邊靜靜泊著一排黑油油的烏篷船,湖心一只翠綠的竹筏緩緩滑過。竹筏上坐著一個白衣人,一領輕紗罩面。沈瑄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心裏一動,忽然真氣逆轉,忍不住又要吐血。這時一股陽和之力從背後傳來,幫他緩緩壓住體內的逆流。片刻之後,這一次發作就被壓制下去。沈瑄轉頭一瞧,卻看見一個身材矮小、兩鬢斑白的老婦,連忙拜倒:“多謝曹前輩相救。”

這老婦不是別人,正是越州鏡湖劍派的掌門曹止萍。鏡湖劍派與洞庭派素有來往,年前曹止萍還帶著弟子到三醉宮做過客,故而彼此認得。

曹止萍道:“沈公子,你的內傷不輕啊!”沈瑄笑笑,心裏卻頗感奇怪,他已被吳劍知逐出門庭,眼下說起來是名門正派的叛徒了,曹止萍何以對他如此客氣?曹止萍這時又道:“上個月我們收到貴派吳掌門的書信,提到你來江南,請我們關照你。令祖令尊與敝派累代世交,公子若有什麽事只管說,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