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濁水清塵西南風(第3/6頁)

吳劍知捏著鞭子,遲遲不上馬,似是還有千言萬語。然而畢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再三道:“中秋一定要回來,一定。”

此時不過春末夏初,東風拂過枝梢,卻有幾片枯黃的木蘭葉子跌落在吳劍知的肩頭。沈瑄為舅舅拂去了落葉,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悲涼。

“我一定回來。”他這樣答應老人。

在葫蘆灣小住幾個月,慢慢為印月炮制解藥。

季風一來,沈瑄就去了海邊,找到一只船,駛往無根島。他不願重溫當年從錢塘江入海時那段悲慘記憶,卻是從明州入海北上。

一草一木,無根島上什麽都沒有變,只是沒有想到曾憲子已經老死,只剩下印月一人獨守孤島,還在彈奏那纏綿悱惻的《長相思》。

沈瑄還沒敲門,印月就出來了,平淡的聲音裏流露出一絲興奮:“你果然守信。”

沈瑄這時卻另有想法,把藥遞給了她:“也許你還是不吃的好。”

印月道:“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什麽事,不肯答應葉清塵?”

沈瑄是想起了蔣靈騫,倘若當初,他堅持不給離兒吃這孟婆柳的解藥,就讓她什麽也想不起來,也許他們早就結為夫妻,在葫蘆灣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哪裏會有後來無窮無盡的別離和磨難?

他認真道:“以你現在的情形,為什麽一定要知道從前?從前的事情一旦揭穿,就不能不在意。很多時候,忘記過去正是萬幸,不知會免去多少煩惱。”

印月淡淡道:“一個人,不可能不想知道自己是誰。”

這確實是誰也不能回避的問題,哪怕要付出高昂的代價。沈瑄想,就算她知道了從前那個人是誰,畢竟時隔多年,不致影響太深吧。何況有什麽能和十年的相思匹敵?

“我勸你服藥之前,還要好好想一想。”他最後仍道。

“謝謝你,我會想的。”印月道,“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沈瑄有些意外。

“你的妻子沒有死。”他呆住了。

海邊山崖下有一人,正臨風眺望。海風把一領淡青的披風吹得鼓了起來,猶如綻開了一朵飛蓬。

那一刻,沈瑄覺得時光在刹那間倒轉。似乎那條白練還在巖石上隨風飄搖,似乎離兒只是剛剛走開,還未踏入那冰冷的海水中,似乎他自己還是那個沙灘上匍匐著的少年,只要一伸手,便可握住她濕潤的裙腳,只要一開言,便是山盟海誓,將她喚回身邊。

於是他就叫了她的名字,聲音甚至有些艱澀。

蔣靈騫轉過身,淡淡望著他:“你回來了?”沈瑄默然,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有很多話要說,一直以來,那些話在他的心裏一遍遍翻騰。悠悠生死別經年,在夢裏也對她傾訴過一萬回。可是這一時,他卻又無從講起了,只好呆呆瞧著她的臉。

那張面容反而變得虛無縹緲,和腦海裏深深刻著的記憶似乎一樣,又似乎不同。這是真的麽?是她真的回到自己身邊了,把一切的別離和淒楚驅趕得一幹二凈?

“你告訴我,是我正做著美夢呢,還是過去三年只是一個噩夢?”他喃喃道。蔣靈騫笑道:“你現在是在做夢。”

“真是好夢啊……”沈瑄見她笑靨如花,眼中卻似瑩瑩有淚,不覺將她擁入懷中,再不肯放開,也再說不出一句。

是回來了,並非舊日重溫,故事正重新開始。三年之後,時間早已悄然挪開腳步,只有山海如故。

看了多時,沈瑄道:“離兒,今天見了你,人世間便沒有更大的快樂了。你這三年都去了哪裏?”蔣靈騫悠悠道:“我遇見了巫山老祖,跟著她去了。”

沈瑄愣了一下。巫山老祖任風潮是江湖上出名的神秘人物,不屬於任何門派,不定居任何山林,武功卻深不可測。沈瑄記得吳劍知說過,他的師叔澹台樹然也曾經向老祖學習過劍術。說起來也算與天台、洞庭兩派有些淵源。然則論理,此人應該年事極高,不問世事久矣。蔣靈騫又為何遇見了“他”,還能跟“他”去了?

“你怎麽遇見他的?你究竟是怎樣逃得性命?你去哪裏了?怎麽一去,就是三年?”

蔣靈騫笑道:“這麽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呢?”

沈瑄也笑了:“那你就先告訴我,屍毒的解藥是什麽。”

蔣靈騫道:“你也想不到吧,就是薛瑩瑩的‘飛煙散’。那時我沒有吃‘飛煙散’的解藥,身上還有毒質潛伏。正是這種毒質,和屍毒相抗,居然讓我活了下去。那時我在海邊等死,暈厥過去。正好婆婆到無根島上來找她的一個師兄,就把我帶到她的船上。”

“你說的婆婆是誰?”沈瑄不解道。

“就是巫山老祖。”

沈瑄大駭:“怎麽,巫山老祖竟然是女人麽?”蔣靈騫微微笑道:“是啊。但江湖上的人多以為她是個怪老頭兒吧。其實她年紀也不大,不過四十多出頭的樣子。但她卻執意要我叫她婆婆,說因為我是她的晚輩的晚輩。”沈瑄默然。澹台樹然是巫山老祖的弟子,那麽離兒自然只能算是徒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