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閑飲過新豐 心終南山寄

唐寧循聲望去,只見一人疾步走進店來。那人二十七八歲年紀,面色頗白,卻留有一部絡腮胡須,身形魁梧,衣著華貴,腰懸一柄長劍,劍鞘鑲滿紅綠寶石,眼見價值不菲。

那人立在當地,環顧四周朗聲道:“適才是那位朋友出此痛快之語,願與李某共飲否?”

唐寧立起身未待答話,四周座頭已紛紛有人站起,拱手向那人見禮,口中稱呼“十一郎”。那人也拱手答謝,看來是這裏的常客了。果然店小二匆匆趕來,道一聲:“李公子,您老又來了。樓上的座頭給您留著呐。”那人隨口應一聲,依然與熟人見禮,眼光掃過唐寧,卻不相識,實是記不起何時何處見過。

唐寧見許多酒客與那人見禮,神態極為恭敬,看來此人非富即貴。他不願附炎權貴,便欲落座。

那人眼光已注視唐寧,見他起身又欲坐下,形跡可疑,仔細看見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年,象是讀書人,卻無書箱,止有一只青布包袱甚長,不知包裹何物,整個是不倫不類,好生可疑。那人冷笑一聲,心想什麽人敢濫竽充數,定要讓他出醜,大步走上前去,對唐寧抱拳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認識李某麽?”

唐寧已來不及坐下,見那人徑直走來,心道:“是你找到我,又非我主動去找你。”也隨意一抱拳,淡淡一笑,據實相告道:“在下唐寧,平生從未會過李公子,便是公子大名,也是不知。”

四周一片哄笑之聲,那些酒客個個心中發笑:“此位少年連人家大名也不知,也來濫竽充數,定是見李公子富貴,意圖攀附。卻不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當場被拆穿。”一個個臉露微笑,要看一場好戲。

那人聞言一愣,隨即悟到面前這少年便是適才大贊新豐美酒之人,大笑道:“原來講那痛快之語的,便是兄台了。好!好!唐兄這幾句話,真是痛快之至,全講進李某的心坎裏去了。”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拱手道:“在下李愬。”

四周酒客中有人插口介紹道:“李公子乃是西平郡王的第十一位公子,現下是東宮太子身邊的大紅人。”

李愬擺一擺手,不讓他再講下去,對唐寧道:“李某欲與唐兄共飲,請勿推卻。”也不待唐寧答話,大喇喇便坐了下來,大聲喊道:“店家,拿一壇上等好酒來。”

那西平郡王李晟乃一代名將。當年涇師兵變,亂軍攻入長安大明宮,德宗皇帝倉皇逃出長安,險些被殺。李晟從河北千裏勤王,平定叛亂,收復長安,居功厥偉,後又大勝吐蕃軍隊,被吐蕃稱為大唐三大名將之一,這時雖然年事已高,不再統兵,但人人提將起來,仍是分外景仰。唐寧不想今日遇見他的公子,見那李愬舉止豪爽,英氣逼人,也是十分敬重,拱手道:“唐某有眼無珠,不識公子,還望恕罪。西平郡王英名威鎮天下,在下十分敬仰。”

李愬略有不悅道:“家父聲名與李愬何幹?李某只知喝酒。唐兄勿多它言,且來對飲三杯。”言語中頗有牢騷之意。

唐寧聽他語氣不悅,也不知因何得罪於他,一時無法答對。李愬已將酒斟滿六杯,將三杯放在自己面前,說道:“李某先幹為敬。”隨即連幹三杯,四周酒客同喝一聲:“好!”

唐寧見他如此豪爽,也便舉杯道:“唐某酒量有限,不能多飲,還請李公子擔待一二。”李愬聞言臉色忽變,拍桌怒道:“唐兄何出此言?豈非戲弄李某?”便欲起身離去。

唐寧未料他會發怒,錯愕一下,心下恍然:“李公子乃是英雄心腸,喜歡直來直去的人物,我若再有客氣,倒會讓他看不起了。”將心一橫,大笑道:“既然如此,唐某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也連幹三杯。李愬本已起身,見狀轉怒為歡,重新落座。

二人推杯把盞,不多時已各飲三十余杯。李愬忽擡起頭長嘆一聲,語音甚是悲涼,又低頭舉杯痛飲。唐寧已喝得頭暈眼花,結結巴巴問道:“李公子可有心事?”李愬此刻已有六七分酒意,聞言不耐道:“李某今日結識唐兄,只須喝酒,莫談它事。”

忽聽身邊有人笑道:“老衲一路行來,多聽人說李郎飲酒是為結交天下朋友,今日一見,才知李郎結交朋友是為飲酒。”

李愬聞聽此言,如醍醐灌頂,禁不住打個激靈,酒也醒了,轉頭看時見不知何時右手一張桌子已圍坐了五個人,講話的乃是一位老僧。再看那老僧身旁,另有一位老僧,兩位侍童,一位文士正低頭飲酒。

那老僧李愬卻是素識,此刻正朝他看來,滿面笑容,李愬忙起身作揖道:“原來是弘法大師。大師今日不在大慈恩寺裏清修,緣何來到新豐?”這時那文士也擡頭向李愬一笑,這人年紀約三十多歲,身穿一襲青衣,看上去面色憔悴,連笑容也有幾分淒然。李愬更是吃驚,忙走上前去對那文士道:“白學士如何也來此間?”四下裏一陣騷動,酒客紛紛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