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寒露落梅花 誰把江湖記

過了半晌,那駱二才開口道:“咳,咳,現在不知都到了哪些門派。”他看上去年約四十七八歲上下,臉型清瘦,面色發黃,一開口便先撫胸咳嗽,最讓袁聰奇怪的是大夏天居然戴一頂布帽,長得竟遮住了雙耳,眼見汗流兩腮卻不肯摘去。

旁邊孟三卻是稍胖,氣色也好,看去只四十出頭,這時聽了駱二的話,冷笑一聲道:“左右不過是些小門派,除了青州駝山派、橫海滄州鹽幫、魏博武靈門、幽州幽燕幫幽燕三客之外,象劍門二虎之流,盡是在江湖上不曾留下多大名號的。”

最上首的一個老道也冷笑道:“那些名門大派竟然這樣不給面子,少林仗著興唐有功擺擺譜,叫花子的丐幫居然給臉不要臉,想不到連太乙門、華山派離驪山這麽近,也不肯來,哼。”

閻峰笑道:“各位不必性急,華山派袁姑娘不是來了嘛。這些小門派名號雖然不響,卻也是當地江湖的一股重要勢力。我等這次大會意在與同道結盟,同張正義,為國出力。所謂義之所在,又何在力大力小?我等長安劍宮開創僅有四年,短短時間,能至今日之局面,原本不也是默默無為?若要與天下英雄相交,更應胸懷廣闊,所謂泰山不辭微塵,滄海不辭細流啊。焉知這些小門派不是藏龍臥虎,將來大有作為?”

眾人頻頻點頭,那胖子開口道:“人說閻公子人中龍鳳,聽此一番言語,果然是英雄氣概。”他笑容滿面,看上去可親多了。

袁聰聽他誇贊閻峰,立時對他印象好了不少。

那胖子繼續道:“閻公子相貌英俊,文武全才,論文才是直隸亞元,翹冠長安學宮,那篇《秋登皇城賦》實在是才情橫溢,中進士也必探囊可取;論武功是掌門高足,自然功夫高妙,單說年紀輕輕就代掌長安劍宮,主持這亙古未有的江湖大會,這份氣度作為,又有何人可比?唉,只恨楊某投錯了胎。”

十年前,元和天子登基不久,有兩位權臣提議在韋曲建一學宮,以教育各家權門子弟。皇上原有昌明文教之志,何況那二人都有擁戴之功,便準予興建。那二位權臣親自督工,選址在南塬之上,不惜土木,建得規模宏大,一時名動關中,不少小官富紳也紛紛附炎,派子弟來此籍以光耀門庭。

袁聰聽他不住口地稱贊閻峰,自是打心眼的高興,聽到後來,忽然聽他說投錯胎,心道:“這和你投錯胎有什麽關系?”她心中所想,口中不自覺便講了出來。

楊胖子故作懊惱道:“只恨楊某不能晚生二十年,又恨生為男子。”

袁聰奇道:“晚生二十年,生成女子又怎樣?”

楊胖子道:“晚生二十年,正當妙齡,又能長得象袁姑娘這樣漂亮,說不上閻公子便會看上我,和我共結百年之緣呐。唉……”這一聲嘆息可是拖得長而又長。原來這胖子人雖又胖又兇相,心思卻細膩,眼見袁聰看著閻峰的神情,便知她暗戀閻峰。又見閻峰對待袁聰也是關懷有加,便故意將這番話討二人開心。

袁聰暗戀閻峰,其實旁人都看得出來,只有袁聰自己卻一直不甚明了。她本是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初經感情之事,自然是當局者迷,只覺得對閻峰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又似親近,又似依賴,偏生在他面前局促不安,那想到這便是男女之情。適才聽到那楊胖子的話,心中一震,便如一道閃電劈開迷蒙,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心。袁聰一時臉紅過耳,低下頭去更是忸怩不安。

閻峰卻似不甚留意,笑道:“楊兄取笑了。袁姑娘是本宮貴客,在下怎可動此不敬之心。”

閻峰若是不講話,倒也罷了,偏生他講了,那袁聰一急,心中越是想:“閻大哥怎麽講這樣的話,難道他真的對我無意?我,我,……”一時不知是真無意還是假無意,心裏也是忽喜忽悲,捉摸不定。要知這男女之情最是微妙,不可以常理度之,閻峰越是想表白,袁聰的情根卻越是深種,便如兵法中的“欲擒故縱”一般。

在楊胖子眼裏,閻峰的表白直如“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罷了。只是閻峰既如此說了,也不好再講下去。有些事只需點到為止,若點得重了,點疼了,只怕自己也要糟糕。

那最上首的老道嘿嘿一笑道:“人道楊先生博聞廣記,專一記錄遊俠行徑,想不到專門記載一些兒女情長之事啊。”袁聰本是羞怯不已,聽了這話,拿眼角狠狠地瞪那老道一下。

卻見三位老道都轉過臉來,都是黑瘦細長,六十歲上下,頷下又都留一縷短須,身著灰色道袍,一時望去倒不易分別,只有背上長劍劍穗不同,一紅一綠一青。

楊胖子哈哈一笑,隨即住口,正色道:“枚前輩取笑了,楊某所記載的當然是天下名俠的壯舉逸事,你看,都裝進了楊某這只大肚皮裏,這才博得了這一個‘俠書記’的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