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

說到這兒,她的臉上突然透出無比的堅決,在韋光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後開始脫掉身上的衣服,露出她棕色的胭體,望著韋光又喃喃地道:“韋哥哥,我第一次是這樣地見你,最後一次還是這樣陪你,你等著吧!我就來了!”

含著無比的聖潔與堅決,她抽出韋光腰間的長劍,勇敢地刺向自己的胸膛,然後再向下一拉,讓腸腑整個流了出來。

然後她像個木人似的,在鮮血淋漓的胃囊中拈起一顆青色的圓丸,剝去青色的外皮,立刻有一陣朱紅的光彩耀眼。

把那顆朱紅閃亮的聖王丹塞進韋光的嘴裏,她像是完成了塵世的最後一件責任,帶著滿身血跡倒向韋光的身上。

是誰在山谷間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是誰在深夜裏持續著淒烈的悲號了

當朝霞把艷麗塗紅了天幕,輕風將灰霧卷上了樹稍時,韋光才擦拭一下頰上的淚痕,默默地走到炭燼旁邊,眼角又不禁模糊了。

一部分尚未全燃盡的樹根猶自發出裊裊的青煙,像是那癡情的女郎的幽靈在揮動她的雙臂,然後帶著無限的依戀,依依地升人青空,在微風中迸散了。

韋光拾起一根樹枝,開始將小紅的骨殖攏在一堆,他似乎無法相信這烏黑的一堆焦炭,曾經是一個嬌美的女郎的化身。

“可愛的女郎!你安息吧!總有一天我會攜著你的骸骨重歸那夢也似的小島,在那兒我將摒棄一切的世情俗務,伴隨著你的幽魂,直到永遠……”

慢慢地脫下外衣平鋪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掂起那一塊熾熱的骨灰放上去,拈得很輕,放得也很輕,就像是這些焦黑的骨塊依然具有感覺與生命,生怕重一點就會傷害了他們似的……骨上的熱度炙痛了他的手指,發出吱吱的聲響,透出觸鼻的焦臭,冒出絲絲的煙氣。

然而他已經麻木了,麻木得全無感覺。

生與死之間相距得多近啊!昨天,她還是一團活生生的血肉,今天她只剩下這麽焦黑的一堆了,一個活身的生命,一腔纏綿的癡情,都突然地消逝了,消逝得無影無蹤,到哪兒去了呢?

那一陣青煙,一把烈火,把她帶走得那麽多,而留給我的卻那麽……

不斷地替自己提出問題,卻無法替自己找到一個答案。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的背後響起一聲佛號,韋光回身一看,卻見邋遢和尚合十而立,臉上一片漠然,肩上斜背著那個朱紅色的葫蘆,微怔之後,隨即指著地上的骨灰憤然地道:“大師!這就是你所說的劫數嗎?”

邋遢和尚平靜地一點頭道:“無情劫火走一陣,還我無垢紅蓮身!她原為應劫而生,自然也應劫而去,生生死死何足戀,劫火之中現紅蓮,施主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韋光激憤地叫道:“我當然看不開!她純潔,她善良,她從來沒有害過人,卻得到這樣悲慘的下場,難道這也是天心之所在?什麽叫做劫數?為什麽盡是善良的人遭劫,假若天心是如此不公平的話,天道何足論……”

邋遢和尚微微一嘆道:“施主的思想又轉入魔道了,天心渺渺不可測,天意悠悠不可量,原非人智所能盡解,然而春華秋實,四時不變其序,夏榮冬枯,生長不滅其貌,足證天道自有其軌!”

韋光搖頭道:“我不跟你擡杠講道理,我只知道小紅不該死,而她偏偏死了,有許多該死的,卻又偏偏活著,世情如此,天道何在?”

邋遢和尚忽而大笑道:“施主這話更奇怪了!誰該死,誰不該死!誰該死而不死,誰不該死而死!施主昨日幾乎死了,而現在仍然活著,這位姑娘並沒有人要殺她,她卻偏偏自殺死了,可見生死之事,存之於天,行之於人……”

韋光被他這一陣該死不該死的話弄得整個迷惑了,細想起來,覺得他的話似乎大有道理,然而小紅是真的該死嗎?

想了半天,他雖然無法駁斥這是錯的,卻也不願承認這是對的,只得冷冷地道:“大師有事盡管請便吧!我還要把這位姑娘的遺骸整理一下!”

邋遢和尚微微一笑道:“死者已矣!生者可追!施主當真不要貧僧再效勞了嗎?”

韋光不耐煩地道:“不要了!”

邋遢和尚從背後解下葫蘆,先對著嘴喝了一口,然後指著葫蘆笑道:“施主除了死去的這位姑娘外,就沒有其他想見的人嗎?”

韋光被他擾得十分煩躁,一心只希望他快點走開,遂以更冷的聲音道:“沒有了!大師父快請便吧!”

和尚哈哈一笑,背上葫蘆返身走去,口中作歌道:

“見也難!別也難!一別相思萬重山!

朝也盼!暮也盼!不見伊人淚闌幹!

肝也斷!腸也斷!春宵夢裏離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