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月光刀光燭光〔二〕

欒府廣大,分為前、中、後兩院。

前院是主仆起居的地方,亦是議事、會客之所。中院則以一座紅樓為中心周邊遍起層樓,環環相抱,俱為玩樂修建。後院則最為廣大,人工造景幾十處,請名家精心打造,躋身暮望奢華園林之列。

三院之中,欒照最少去的是後院。名為“怡情園”的這片水石、花木、幽徑陶冶不了他的情操。建成後,欒照只象征性去轉過幾次,看過之後他更加清楚想要的是什麽了。父親、爺爺看重的這片園林在欒照的眼中一文不值,人生快意,左擁右抱、大快朵頤尚忙不過來,哪有什麽功夫講究雅致酸儒。

夜宴地點從中院紅樓搬到了前院接星台的花榭,請的客人也由暮望各界名流變成了兩名殺手,排場大減。

各方面有違初衷,欒照卻是一反常態,談笑風生。

欒照養尊處優,應酬熟慣,對於酒前酒後的誇誇辭令頗為擅長。席間,欒照極力把氣氛搞得熱鬧起來,隨著酒興上湧,他的言談便像桌上的珍饈美味一樣葷素交雜,肆言無忌。主人的心情突然轉好,陪坐的史都、賈文就跟著欒照豪飲不斷,早已面酣耳熱,可是兩個殺手一個冷如冰山,一個溫吞不火,不為所動。

主熱客冷,這酒宴還怎麽繼續。

欒照笑如春風,滿臉真摯的表態道:“二位盡管放心,府上絕對安全,這暮望沒人敢把屎尿盆子扣到本校尉的頭上。今日之事雖不成,但欒照不是那種以成敗論英雄的鼠輩,二位,呃,二位大俠都用心了,欒照敬二位一杯。”

寇壽題一直低頭觀察著扳指,恍然有思,似乎未覺對面的欒照說了些什麽。扳指內的月磁針急速打著旋,比在月門樓時快出許多。接星台建於隆丘,花榭窗扇四合也擋不住夜風的滲透,楚紅玉偏頭看著躍然燈火,櫻唇微嘆,像是隨著燭火陷入了往事之中。

兩位殺手一言不發,沉默如金。

裝成開懷暢飲,不勝酒力的史都和賈文安靜下來,他們演不下去了,另外二人也期待著戲的結尾,那應該是一場碎杯為號的好戲吧。兩人觀察著欒照的眼色,只見欒照臉色陰了一下,瞬即又回復了笑態。

欒照的酒杯仍穩穩的捧在手上,保持著敬酒的姿勢。對面寇壽題、楚紅玉的厲害,他不是不知道,一旦出現麻煩,指望史都、賈文兩人恐怕是不保險的,所以他還邀請了一名貴賓,有那人在,大可高枕無憂。

兩名殺手沒有反應,欒照收回姿勢,瓷杯緩緩捏轉,並沒有如史都、賈文所預料的翻臉。

不過,看欒照的情形,他的酒杯遲早要掉到地上,不是因為殺機,而是美色。欒照的目光黏在楚紅玉的身上,神色貪婪如墜進蜜糖之中的一只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女子。

論容貌,他的十八名小妾並不遜色這個女子多少,可是妻妾們缺少了神韻,外表的精致惑目一時,內在的氣質卻是永遠動人的。

這女子微微側著頭,哀傷,無力,如同一朵盛了太多朝露的睡蓮,載不動那許多愁。她看起來很淒清,但是又帶著那麽一點媚,媚在一眨眼間,媚在無聲輕嘆的紅唇上,暈染的燭火映到她的身上好不勾人,若換身衣裳簡直就像個新嫁的娘子。

欒照癡笑,笑得迷醉。他無法自拔之時,花榭小屋的窗紙忽然映出一個影子,那影子浮上窗紙仿佛雲破月來花弄影,轉瞬又溜走了。內心有鬼的欒照掃到那隱約的人影,陡然一個激靈,然後他的念頭開始紛亂起來。

這兩個漏網殺手事發之後不依後路遁逃,為何找到我的府上?這兩人就不怕遭我滅口?他,他已經來了。殺還是不殺?這個美人也一起殺掉?

疑問和強力的欲望壓制了殺意,欒照放下酒杯,少有的謙恭問道:“不知本校尉有什麽得罪二位的地方,請二位直言。”

“如此,我就明說了。”窗外花枝疏影橫斜,室內殺手終於願意開口,寇壽題道:“欒校尉,‘一家親’來暮望所辦之事和你的利益息息相關,但你應該明白,我們並非應你的請約而來。說實話,我們之間本不該見面,‘一家親’與你不想扯上一點的幹系。”

欒照面色凝重道:“不錯,本該是這樣。”

“既然欒校尉深明其中道理,那為什麽要暗算我‘一家親’!”

聽寇壽題兀厄的一問,史都、賈文皆以為宴席暗藏的殺局被寇壽題拆穿,震驚不已,欒照亦慌張道:“先生這句話是從何說起啊?”

寇壽題“嘖嘖”兩聲,續道:“欒大人這就是裝模作樣了,我們首腦傷重,恰巧落到了你的府中,難道不是遭你劫持?欒大人這過河拆橋的手段不可謂不快啊。留我們二人在府上,欒大人是想把我們‘一家親’一網打盡,化謀反之罪為鎮逆之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