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鷹眼峽〔上〕

龍門關東接雁嶺,西臨玉虛山,雄踞甘涼兩州之界,號稱西北第一大關。

西離此關,便是塞外涼州。

初出塞外,迎接旅客的是無邊戈壁荒漠,而非那傳說中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奇美景致。這裏常年風沙蔽日,晨昏日午間寒暑交替,熬人極苦,然而一旦挨過這片四百余裏死亡地帶,富庶的塞外江南躍然眼前。這片大好平原依托著從天脈大雪山蜿蜒流淌而下的清冽香河,得天獨厚,香河沖擊出肥沃的土壤,攜著孕育生命的氣息,它的九曲回腸亦載滿了歷代中原王朝拓邊的榮光。縱死猶聞俠骨香,馬革何曾裹屍還,自兩百年前的龍門大捷之後,北漠部落的驍騎退回了遠方的大草原,中央王朝新辟的這片疆土就以涼州為名,歷經風霜與鐵血直至今日。

涼州有七大城,兩大關,十二連環屯軍營,在此之上還有一個王。

藩王第一的西北王。

本朝雖冊封了幾個外姓王,但都是只封城不裂疆,這些藩王僅能作用於一城而已,對中央的集權威脅並不大。中原皇下十五州,其中的燕州、涼州是抵禦北漠的兩道重要屏障,兩州衛疆捍邊,享有些許不一樣的特權,恭王岑玉柴占據著涼州中心大城平朔城,實力雄強影響著整個涼州局勢。西北王有著保薦其他六城城主的不成文慣例,執行起來幾乎與其親手選派無異,並且大戰時期可以便宜行事,調動整個涼州的軍馬,岑玉柴實際上將這塞外寶地都納入了自己的獨立王國。

能夠做到獨霸涼州,西北王的確有不可替代的功勛。涼州的北邊疆界原先一直和北漠的勢力範圍重合,雙方纏戰不休,西北王利用北漠內爭之機突進三百裏,占據了墨夢山、九煙峽谷、古海等天險,連修十二連環屯軍營,一舉定邊。七大城中的襄城、雲野城就是分別坐落於墨夢山下和古海一畔,兩城新建不過十年,當初築城、遷民所消耗的巨資有七成出自平朔城,固然這兩座新城的財政大權被平朔城方面順手把持,但是兩座邊城對涼州的繁榮起著巨大貢獻,愈見成為涼州的商貿集中地。岑玉柴曾說,涼州的一切是孤奠定的,他有這個資格,而涼州的民心亦趨附之。

西北的這片天空屬於西北王。

黃沙掃過這片寸草難生的戈壁,掠向遠處隱約的山峰。滾燙的沙礫隨風抽打著偶爾出現的行者與商旅,教人壓低了身軀幾乎無法擡頭。

一列走鏢的隊伍正艱難的行進在荒野之中。放眼望去,十七名鏢師騎手護著五輛馬車,外加六十六名趟子手,沒有一個無用之人,這陣仗已然不小,大鏢局傾巢全出也不過如此了。隊伍只插了一面鏢旗,插在隊伍中間的馬車廂旁。這一杆黑旗被風沙刮得獵獵作響,上面繡著四個金字“遠威威遠”。

趕車的馬夫用布條纏著頭臉,遮擋風沙,露出兩只略顯疲勞但仍專注精炯的眼睛。這一趟鏢自幽州起發,橫過中原數州,直至出塞才接近了目的地。依仗鏢盟的顯赫聲威,遙遠路途沒歷什麽大的風波,如今勝利在望,幾個當家人正在中間的馬車裏商討著事宜。

車廂中一名老者默不作聲的吸著煙鬥,淡藍色的煙霧裊裊升騰,一會就籠罩了並不寬敞的空間,老者身邊的中年婦人皺起不耐煩的眉毛,打破沉寂道:“老煙鬼,分不分個場合?你想熏死誰嗎?再抽,看我不掰斷你的煙槍!”

位於正中的老者看了眼身邊表情兇悍的中年婦人,再依次掃過撫著長發的姣好少女,沉穩持重的年青漢子,閉目養息的獨臂怪客,以及年紀比他稍輕幾歲的師弟。老者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將煙鍋探到車外敲滅。

車簾一掀,黃沙就吹了進來,那中年婦人臉上不悅之色更甚,重重地哼了一聲。

老者仔細的收起煙槍,溫言道:“關二娘,你是不是覺得這趟鏢太過輕松,我們出動這麽大的陣仗,熬了這麽長的路程,根本是多此一舉呢?有什麽意見就說嘛,不要拿老夫的寶貝兒撒氣。”

那中年婦人不耐煩道:“是,我是這麽想的,咱這一路也沒碰到什麽紮手的貨色,為了這一趟沒什麽價錢的破鏢,我們見龍鏢局如此興師動眾,不僅你總鏢頭親自出馬,連我們五個都一並帶上了,攪黃了鏢局半年的生意不說,還連累著駱小姐受苦。這要是什麽好鏢,總局發鏢書的時候,那幾家還不瘋了一樣和我們搶奪?當家的,你知道我心思不行,而且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有話我就喜歡痛痛快快講出來,當家的你自己去掂量。總之,這趟我是沒走明白。”

老者靜靜聽完關二娘的牢騷,然後對其他人道:“你們也都說說,惠師弟你先說,走了這麽長的路,大家夥各忙各的,都很辛苦,也沒特地抽時間坐在一塊兒,現在可以好好嘮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