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香河雪〔三〕

酒家的掌櫃與手底下的七個夥計擠在酒屋的角落裏,戰戰兢兢,他們只祈禱著雙方不要真的打起來,即使爭鬥也最好別選擇酒家作為戰場。對於他們這些沒有武藝的凡夫俗子,一根無甚威力的流矢就能致命,而且北漠狼歌人一旦和呼延家廝殺起來,必然造成死傷,足以驚動官府,甚至成為影響雙邊關系的大事件。涼州久無戰事,去年燕州殺得血流成河,這邊也是靜悄悄的,普通人習慣了和平的日子,他們不希望戰火重燃,再糟糕的和平也好過戰爭,何況西北的政局還算清明,大多數百姓的生活雖然還談不上樂業,但夠得上安居。

外邊狼歌部落的弓手已經散開。呼延家眾則有意的將馬匹拉到外圍,形成防護。雙方的舉動各有針對,不過誰都不願搶先發難。

“你們中原有句俗語,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放了這個女人,哈魯奇願以三百兩黃金答謝,並欠下你一個人情。”哈魯奇仍想再做一次溝通,他從呼延奪的眼睛裏能看出滔天的恨意,但他難以理解那是為何?最近二十年間,狼歌部落並未參加過南下中原的聖戰。

呼延奪冷笑一聲,抖抖手腕,金色的軟鞭似靈蛇一般盤匝上慕容婉兒的脖子。慕容婉兒半身軟麻,被黑臉漢子楸著頭發,制著雙手,無法抵禦越纏越緊的軟鞭,呼吸越發困難。呼延奪好整以暇的俯視著哈魯奇,收緊的鞭子就是他的回答。呼延奪知道如此拉鋸下去,輸的一方一定是狼歌部落。當然,如果狼歌部落放棄慕容婉兒,拋棄所謂的部族榮譽,他也是極為失望的。因為他亦在賭博,他賭北漠人仗著人多主動挑起爭鬥,他還賭鎮虎教能及時趕來。這樣理想的結局就是紅眼的胡忽虎加入戰局,兩派合力殺光這群北漠野崽子。呼延家和胡家的祖上都是移民屯邊的人戶,在戰爭的浪潮中,第一線的村鎮少不了遭致強敵的掠奪與殺戮,熊熊火光之下積攢的血仇已經深刻骨髓。官府嚴禁與北漠人爭執鬥毆,一經發現俱是重判。但是官府的高壓律令只能約束老百姓,如呼延奪這般心機深藏的老江湖總會想著抓住一個合適的借口。

陸無歸與駱鈴皆蒙上了頭巾。他們立在烏代的身邊,兩人的站位表明了不會袖手旁觀的態度。烏代特意向陸無歸投去感謝的目光。烏代沒有見過陸無歸的身手,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中原人是個厲害的家夥,其實力或許還在遠行人之上。

金色頭巾遮住了陸無歸的臉龐,少了懶洋洋的笑容襯托,他的眼睛看不出冷靜之外的情感。

無力掙紮的慕容婉兒,捏著拳頭的哈魯奇,以及釁然笑著的呼延奪,這是一個難解的局。金鞭呼延家在西北是一個大族,實力大概和覆滅前的金鵬幫差不多。陸無歸聽聞過呼延鞭法的玄妙,這鞭法號稱靈似風中飛信,重若朝天一棍。陸無歸觀察呼延家眾這二十人中,能使呼延鞭法的核心嫡系應該找不出兩三人。這樣的戰力根本無法壓過狼歌人,沖突起來,呼延奪多半取勝不得。因此駱鈴拉扯他紮起的衣袖,一臉焦急的時候,他只是搖了搖頭。呼延奪在拖延時間,呼延奪不避諱的言語也透露了這一點。只要呼延奪口中的鎮虎教不來,慕容婉兒就無性命之憂,只要“小玉鵬”還活著,場面就不會失控。陸無歸的心思遊離場外,望著遠處,熱氣蒸騰的官道盡頭有著幾個徒步的身影,觀其緩慢費力的行走狀態,應該是普通的百姓。

哈魯奇又與呼延奪搭了幾句話,呼延奪口上不饒人,但亦掃了幾眼遠處,心中暗罵胡忽虎慢得像頭病豬,悄然將金鞭的力道松了又緊。

慕容婉兒剛剛勉強喘了一口長氣,就又是臉面憋紅。

哈魯奇的臉色逐漸陰沉。

知了一聲聲的鳴叫著,官道之上終於出現了奔馳的駿馬。

五匹駿馬幾乎並行的跑著,馬兒的速度並不是十分的快,但是目的地卻是非常明確,他們朝著酒家方向直奔而來。酒家聚集著狼歌部落和呼延家的百十號人,氣氛緊張,單挑尚可遠觀,群毆絕對要躲,傻子也猜得出一會兒將發生什麽事情,過路的打遠瞧見明晃晃的兇器,早就紛紛自覺繞行,酒家三十丈內沒有一個閑人,空曠一片,五人小隊的接近顯得惹眼醒目。

五匹馬橫成一列,最左邊的是個極為矮小的綠衣漢子,他的短腿需要盡力伸直才能夠著正常馬鐙的位置,因此他的馬匹幹脆就沒裝馬鐙,漢子臉上一副別人欠了他千萬貫的不爽表情,五官擠皺在一處的臉面像是顆忿惱到無法自拔的幹棗。矮小漢子的腰間系著一把長刀,刀的長度快要趕上他的五尺身高,愈發突出其侏儒的身材。

矮小漢子身邊的騎士則是個與其身材反差巨大的魁梧男人,男人生得一張方方正正的臉龐,兩道一字水平眉,獅鼻闊口,相貌豪拙,不怒自威,他赤裸上身,下穿短褲,渾身肌肉誇張的賁起,男人一只手執著韁繩,另一只大手則握著把尺余長的短刀,不苟言笑的直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