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余音〔上〕

日頭炙熱的噴吐著氣焰,偶來的山風似是珍稀的藏青鷹,一頭沖進茂密的林木,在枝葉間廝磨出些許涼意。山間道上林蔭半覆,五個挑夫肩頭扛著壓彎的扁擔,滿頭大汗的跟著一個老仆徐徐前進。扁擔兩頭掛著棉被包裹的盒子,棉被裏滲出縷縷白色的寒氣,此行人卻是運冰。南山不高,因岑而貴,這一行人再上攀百余丈就到了西北王的避暑之地山中舍。

山中舍座落於南山半山腰。

它的布局不大,也就一大一小兩套院落,能夠住人的房間一共只有二十三個。西北王事物繁忙,很少來山中舍消暑,偶來一次,也只攜三五家眷,幾十名仆從、侍衛,住宿剛夠,岑玉柴在個人享受方面極為自律,擴建山中舍的章程數次提上他的奏案,但從未被批準。今次消暑慶壽,隨行的人員較以往為多,山中舍的房間已是安排不開,仆從侍衛便圍著兩間院落搭起了十多個大型帳篷。

這樣,山中舍出現了層次分明的三個居住區,仆役與侍衛大多寢宿於帳篷區,王府親眷安排在大院,西北王則安居小院。

山中舍對面的山嶺森木繁多,一片悠悠綠海,高行天藏身一株鉆天楊的茂密枝葉之中,距離山中舍的直線距離不到百丈。他一動不動長達一個時辰之久,此時才改變了一下姿勢,從上午到下午,高行天總共換過四處潛伏的地點,這裏是最後一處,也是最難被人發現,觀察角度最好的一處。山中舍大部分人員的活動規律已被他掌握,如果高行天願意,他現在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帳篷區,闖進小院,去取岑玉柴的項上人頭。

但是真的會這麽順利嗎?

答案是否定的。

院內起碼有三個人肯定繞不開的。

山中舍的小院中央生長著一棵古樹,古樹花香滿園,天然遮陽,樹下兩人對弈一盤棋。

執黑子的中年男子撚著唇上的兩撇小胡子,饒有深意的看著對方,卻不落子,對面的青衣女子則手捧茶杯,淺笑回視,怡然自若。古樹的另一邊靠樹盤坐著一名藍衣青年,他背對棋盤,正自閉目養神。三人分別是王府軍師鬼謀蘇艷邦,鄭世家核心子弟鄭潭心,以及殺手組織一家親的首腦李純一。

任何一個殺手欲在這三個人聯手護衛的情況下動手殺人,恐怕都要三思再三思。

高行天亦不例外。

他親眼見過李純一的身手,雖然觀察時間極短,結局也極不如意,但丈夫不以成敗論英雄,他斷定李純一是個難得的高手。而鄭潭心是鄭家年輕一代最重要的人物,深得鄭老太太的疼愛,在江湖上已經闖下了赫赫名聲,是四大世家新一代的旗幟人物,與周家的周自橫、方家的方庭之、袁家的袁自在齊名,武功也是超卓之流。至於蘇艷邦,高行天卻看不透這個人,此人江湖出身,很早就加入西北王府為岑玉柴效力,智算百出,號稱鬼謀,西北王凡有大計均與其商議,西北王的勢力膨脹的這麽快,固然主因是岑玉柴雄才大略,但是蘇艷邦絕對貢獻頗多。

謀定而後動,事半功倍,有的時候武功也要讓位給大腦。

高行天的腦海就模擬了無數次突入的畫面。

即使帳篷區的護衛森嚴,突入小院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因為西北王足不出戶,岑玉柴究竟處在哪個房間,仍是謎團。在三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進行搜索,不可能的荒誕之舉。

有的只是一次出手的機會。

倘使誤中副車,一切皆休。

或許夜晚更加適合動手……

就在高行天思維集中運轉的時候,一聲奇異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聲音細碎直刺耳膜,聽起來讓人非常的不舒服。但是高行天猛然聯想起一物。

觸須!

他無聲無息的滑下鉆天楊,折腰刀緩緩出鞘,環顧了一下四周環境,然後便收斂形跡,徑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摸去。很快,高行天就尋到了目標。

亂草大石之上,翹腿赤足坐著一個慵懶美麗的女子,女子以紫色的指甲刮蹭著手中的一枚觸須令,另一只手卻捧著一只酒杯,她抵唇輕飲一口葡萄美酒,漫不經心間,黯然銷魂的酒水溢下紫唇,描出酥胸的驚人曲線,她的眼神迷離,仿佛時刻需要一個新鮮的靈魂來填滿空虛。

高行天見到這個女子,冷酷的面容也有所動,他收刀入鞘,低聲道:“桑玉躡,你怎麽出現在這裏?”

桑玉躡嬌哼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朝高行天輕輕勾了勾。

高行天皺了眉頭,不過還是邁步靠近。待到跟前,桑玉躡蓮臂舒擡,便要去摸高行天生滿胡茬的臉腮。高行天臉色一沉,擺起刀把撥開了桑玉躡的手。

桑玉躡放肆的大笑,她眼神勾魂的道:“你不近女色?為了什麽?保持刀鋒的憤怒?”